老鲍五年前调到应用物理研究所。在一次对几个报废的克兰逊元件做常规测试时,他忽然想到了光子耦合器的主意。所里成立了一个新课题组专门负责这个项目的研究和开发,老鲍顺理成章当上了这个课题组组长,研究所季所长对老鲍说:“你现在有大展宏图的机会,有多大本事就使出来吧”。老鲍自己也很是自得:“看来,我老鲍是时来运转了,我可要搞出些名堂来。” 当老鲍还在因为被任命为新课题组组长觉得很新鲜并深深地体验到一种快感时,老费出现在他的办公室:“我是费士廷,我刚跟季所长谈到您这个课题,我对这项研究很感兴趣。”老鲍指指桌上那堆纸说:“呶,这是试验的初步结果。我们是发现了一种新玩意的苗头,可还没弄懂是怎么回事。”老费看完资料后,嘴上挂着有点古怪的笑意,微微露着牙齿说:“这看起来有点像是詹宁斯函数曲面的一段嘛,是不是?我一直在搞曲面自动相关函数之类的名堂,你想必准是懂得这些的。”老鲍有些发懵,他对老费说的那些东西其实根本一无所知。可是他却不置可否地以含糊的一笑作答,随即感到有点不安。老鲍心里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烦恼。 第二天上午,老鲍就找季所长想了解老费究竟是何许人也。季所长说:“我正想找你谈谈老费的情况。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老鲍如实地说:“老费好像很聪明,可能工作能力也挺强。”季所长高兴地说:“我们正在调他来。他在好几个研究所干过,底子相当好。对于咱们正在搞的课题,他好像有些新点子。”老鲍听了点点头,但心里却在说,“千万别把他安排到我这个组里来呀。”季所长接着说:“我们还没定下来他最后放在哪个组比较好,不过他好像对你们组搞的题目很感兴趣。我想可以让他先跟你们一块干上一阵子,要是觉得他合适,再正式算你们组的人。怎么样?”老鲍心思重重地点了点头,说:“我们希望他能呆下去。有了他,我们挺高兴的。” 老鲍心境非常矛盾和复杂:老费来,对我们组有好处,他是个能干的人,准能帮我们组搞出点名堂来。可是,他马上又想起季所长说过:谁在这个课题攻关里能搞出好成果,走在最前头,所里就提拔谁。这话现在看来就有点像是威胁了。 老鲍把老费介绍给本组成员时,老费跟小林不知怎的,马上一见如故,大有相见恨晚的样子。小林是两年前从一所名牌大学获得硕士学位分来的,在数学方面很强。他跟老费才谈不了几句,就十分投契。那天下午他俩一直都在讨论一种数学分析模型,谈得津津有味。 老鲍问老费对这个课题去年进展情况的总结有什么看法,老费脸上带着明显的诚恳说:“太棒了!这总结写得真好,它的内容也好。这是了不起的实验!”这评价出乎老鲍的意料,他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当他在大门口跟老费握别时,情绪竟似乎有点变得高兴起来了,他开始对老费来本组抱着积极赞许的态度了。老实说,以前小林对这课题也做过不少数学分析,他一直没有闹懂。要是小林搞的有啥毛病,如今来了老费,准能看出点问题的。但又免不了担心,正如他对爱人小杨说的:“我怕他是那种专爱逞能,一天要当两回天才人物的人。要真是那样,这组里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一天凌晨两点钟,老费突然打来电话,兴奋地谈他读报告时突然来的灵感和完全不同于现有方案的新主意。老鲍强打精神,不想让对方感到他无动于衷,所以尽量耐着性子。可老费没完没了,毫无倦意。老鲍一边半睡半醒地打着盹,心里老大不快。不过老鲍心里也暗自承认,老费的确说出了他们实验的缺点。 第二天上午,本来要开例行的课题组会议,但老费急于要介绍自己昨晚对报告的分析和论证,于是整个上午都用于讨论老费的新想法了。随后好几天,老费都在埋头细读过去半年实验工作的总结,别的啥事也没干。老鲍不断提醒自己,老费说不定又会耍出什么意料不到的花招来,可得留点神才对。老鲍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确实有点反常,简直有些神经过敏,他一直提醒自己,要韬晦些,要显得谦虚谨慎。不过他心里对本组在光子测量器械方面开拓性的进展一直是十分自豪的。现在,突然他没有啥把握了,看来老费可能轻而易举地揭露出他原来所遵循的思路的破绽。 老鲍这个课题组有一个惯例,就是要定期召开全体成员会议。老鲍觉得决不应该轻蔑地把群众斥为“外行”,群众中蕴藏着巨大的智慧,“三个臭皮匠,顶得一个诸葛亮”嘛。对于本组重视发挥集体力量,把大家凝成一个和谐协作的“战斗小组”的光荣传统,他是由衷地感到自豪的。 这回又照例开课题组会了,老费是头一回参加。老鲍提出要讨论改进一种线路的问题。老文提出异议说,这是个老大难,已经讨论过多次都解决不了,情况已清楚,按组里现有设备和其他条件,这个问题组里一时还解决不了,再研究也没没用,不如讨论别的问题。谁知老费一听“解决不了”这句话,马上就来劲了,就像被注射了一剂兴奋剂似的,刨根究底地要了解详情。 才听大家谈了几句,老费就独树一帜,明确表示不同意这个问题解决不了的说法。他开始振振有词,并滔滔不绝地分析下去,让人觉得他好像早就周密准备好了似的。听了老费说服力极强的论证,大家都感到原先想放弃它的理由是站不住脚了。老鲍不由得在心中赞叹“老费这小子是真有两下子”,对他那种有条不紊、逻辑严密地表达出自己想法的方式,有了深刻的印象。 不过老费忽然话锋一转,评论起这种课题小组会的形式来了。他说这种群体思维型的分析方法虽然十分被人们所推崇,但不见得总是最好的。他承认集体的结论多半会优于全体个人见解的平均水平,但却不见得比集体中优秀人物的见解高明。因为真理有时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先觉者的思想不为居多数的后觉者所理解,反而有被多数派压制甚至扼杀的危险。老费说话带点诡辩性,让人很难反驳。他还不无讥讽地说,这种群体决策的方式是一种中庸之道,常导致不解决任何问题的老生常谈和十分平庸的结果。 这话在老鲍听来自然十分刺耳和令人恼火。他发现小林故意两眼盯着地,老乔皱起双眉,老伍和老文则相继对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于是他又感到了几分得意:看来群众是不接受老费这套奇谈怪论的,而且这跟所领导一贯倡导的集体主义精神格格不入。 后来老费又回到那个老大难问题上,坚持认为它是可以解决的,他说他愿意把这问题带回去好好想想。老鲍在做总结性发言时强调这种课题组会议还得继续开下去,因为仅是一个原来以为解决不了的问题,在会议上发现了有解决的可能这一事实本身就已经雄辩地证实了这种会议的价值。老费听了马上声明说,如果开会的目的是向全组吹风通气,让大家对情况与进展有所了解的话,他一点也不反对。不过他仍坚持认为,要想取得创造性和突破性进展的话,这种会恐怕是没多大用处的。因为这种进展只有靠那些对问题有透彻了解,而且是全部身心投入问题中去的人才可能搞得出来。 老鲍对老费说,他很高兴老费能说出自己的见解,并且说老费作为一个初来者,旁观者清,可以对本组的研究所依据的基础作彻底的重审和质疑,这肯定对课题的进展有好处。老鲍还表示同意个人的努力当然可能成为重大进展的基础;不过小组会议的作用还是不容忽视,它不仅能促进团结,还能帮助较弱的组员,使他们能赶上来跟上全组,共同前进。 这样,小组会便按传统方式继续定期开下去。人们发现老费显然也喜欢起这种会来了,因为在这种会上,总见他口若悬河,剖析推敲,旁征博引,头头是道,简直是鹤立鸡群,众所瞩目。他无疑是全组中的佼佼者。老鲍因此变得起来越忐忑不安,因为他很清楚,小组的实际领导权已经悄悄地被夺走了。 老鲍有时遇见季所长,季所长总要问起老费的工作表现,老鲍只能如实反映老费表现出来的杰出能力。老鲍有几次也想谈谈自己的顾虑与不安,却总是欲言又止,觉得难于启齿。因为他怕这样一说,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能力、自信及容人的涵养等方面的弱点。 渐渐地,老鲍开始怀疑,老费的加入对本组究竟是不是件好事了:他虽然聪明过人,才华出众,从智力上加强了本组,但这似乎不足以抵偿他对本组团结合作精神的涣散与瓦解的消极作用。例行小组会名存实亡,被少数人甚至是个人所垄断。除了小林一人外,其余的人几乎全都不在老费眼里,他变得越来越明显地粗暴无礼,把别人的意见斥为无知妄说,不屑一顾,甚至嗤之以鼻。他对别人的不耐烦与蔑视似乎在季所长面前也有所表露,这是老鲍根据自己与季所长偶然的谈话中推测出来的。因为季所长曾问起老文、老伍和老乔的表现和能力,并说是不是还该分派给他们独立的实验与研究任务,却偏偏没问到小林。这使老鲍怀疑季所长是受了老费对他们能力的不良评价的左右。 老鲍已经感到,老费的到来有点得不偿失,已经不是他的个人偏见了。因为他在跟老文、老伍和老乔的个别谈话中,都已感到他们对老费明显的不快甚至反感。老鲍并没有煽风点火、添油加醋,是他们自己提出的抱怨,说小组会上老费夸夸其谈、深奥费解;想追问一下,请他详细点深入解释,并补充点有关背景知识吧,他又马上显出不耐烦,甚至讥嘲别人“这还不懂?”、是“小学生也该明白的常识”,使你下不了台,下次干脆免开尊口了。 在老费来光子仪器课题组半年左右的时候,所领导向老鲍布置了一项任务,说是上级单位对这个项目十分重视,决定下月中旬要在本所开一次现场会,国内有关兄弟单位将来人参加,甚至还邀请了科学院几位知名学者亲临指导,要组里认真准备汇报材料。 按照惯例,在这种会上是该由课题组长也就是老鲍本人来汇报的,材料也应该由他准备和执笔。可是随着会期日益临近,老鲍越来越觉得由自己当汇报人可能是不明智的。因为材料中不能不写进老费贡献的新论点,特别是那些高深的数学分析。说实话,对这些内容老鲍自知领会得不透彻,且不说介绍得不可能完整深入,而且当来宾提问质询时难以应对自如。更糟的是,如果他们汇报得不全面、不确切的话,老费自己准会站起来补充或纠正,而且按这老兄的性格,他可不会给你留面子,很可能评头品足、吹毛求疵,甚至痛快淋漓,极尽其挖苦讽刺之能事,使自己十分难堪,当众出丑。报告中不提老费的论点或不让老费列席汇报会,都是不现实的,办不到也说不过去,这使老鲍颇费踌躇,举棋不定。 于是老鲍找机会私下试探一下季所长的意图。他吞吞吐吐地对季所长说:“按照惯例,这种汇报会总是在高规格的小范围内进行的,老费作为一般研究人员本来不够列席资格。可是鉴于他对本课题所做的特殊贡献,加上他本人可能也乐意出席,所以似乎让他参加为宜。”不过老鲍嗫嗫地补充说:“光让老费来而将组内其他同志排除在外,似乎欠公允,他们也做出过贡献,有些同志资历已经很深,怕会挫伤他们的积极性。”季所长听了眉梢一扬,略显惊愕,说:“不至于吧,他们谁都清楚老费在这课题开发中的特殊作用,会理解的。你们组的同志一贯都比较通情达理嘛。”老鲍听了,马上说,他也正是这种想法,而且他还觉得应该让老费而不是他自己来向来宾们汇报,因为这课题的进展老费的贡献最大,让他汇报,正表现了对他才能的赏识和奖励,何况老费正迫切希望人们能认识到他的能力和功劳。季所长听了,沉思一下,点头道:“好,就这么办吧”。 老费在汇报会上的表现不得不说是巨大的成功,他清晰的表达和精辟的分析如此精彩,一下子就吸引了与会者的兴趣和注意力,会场鸦雀无声,全神贯注。他介绍完毕,会场掌声雷动,接着是一连串热烈而兴奋的评论与提问。老费答疑时得体而中肯,自信而诙谐,语惊四座。他完全成了这次汇报会上的“明星”。 当晚,所里举行了一次招待会。除了来宾,所里许多工作人员和老鲍课题组全部成员都来了。老费旁边总围着一大群人,如众星捧月。有的继续探讨他的论点,有的谈论他的理论可以应用的其他方向,也有人好奇地探询他的来历,还有的人则极力赞扬他的才能,这后者中包括了老鲍。 汇报会两周后季所长出国,等他回来却得知老鲍已经调走了。 季所长感到沮丧、寒心、意外和困惑:老鲍来所已五年多,季所长自忖与他私交甚笃,对他的才能也甚为看重,倚为骨干,多方提挈培养,他本人似乎也颇为感激,有时戏称自己为他的“恩师”;他平日显得老实忠厚,对工作也挺满意,干得也很积极,确实出了不少成果,他在这里前程远大,为什么要挂冠而去,而且这么突然? 第二天上班,他发现桌上有老鲍留给自己的一封信,信不长,说他调走是为了支援边疆建设,走得急,未及面辞,深感歉疚。说来所多年,对季所长的关怀照拂、帮助指引衷心铭感,将永远记住他这位仁厚善良的导师与长者。又说光子组有老费在,定能胜任课题组的领导工作。老费比他自己强胜十倍。有关事务已向组内交待清楚,今后还有遗漏不清处,他愿写信说清云云。 季所长阅毕,觉得怅然若失。他知道所里不久前承担了航天部一项新课题,属国家重点攻关项目。他个别征询过老费的意见,看他是愿意留在光子组还是去搞这新课题,他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很快就要正式公布他升任该航天课题组组长的任命了。在国外的时候,季所长曾觉得棘手,不知道该怎样把老费将另有重用的消息告诉老鲍,因为老鲍一直声称老费的到来是对他们组巨大而及时的支持;他对老费的才能以及老费对课题组和他本人的帮助,也赞不绝口。现在突然要把老费调离该组,一时又没有合适人选可以顶替,老鲍可能会舍不得、想不通。季老正觉得难于启齿呢……如今原来如此! 光子仪器组的工作自然蒙受了沉重打击。 请分成5~8人的小组讨论: 1.你对本案例中的三个主要人物作何评价:季所长是一位称职的好领导吗?老鲍应不应该被视为骨干使用?老费有哪些优缺点? 2.老鲍离职的主要责任在谁?哪些具体事件和因素导致他的离职? 3.从人力资源管理的角度来看,企业应该如何为不同的人员(如知识型员工或新录用的大学生)创造自由发展的空间? 4.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理老费的加盟及老鲍和老费两人之间的关系?如果想“亡羊补牢”,你有什么高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