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剑雄：从天下之中到崛起中的中原

徐老师

葛剑雄：从天下之中到崛起中的中原


复旦大学特聘教授、图书馆馆长、教育部社会科学委员会委员葛剑雄:
　　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大概两个星期以前，我在郑州的中原经济论坛就这个话题发表过一点意见，那就是“从天下之中”到“崛起中的中原”。我今天讲的还是这个说法，我们讲到洛阳的文化历史的遗产，最珍贵、最不可替代的是什么？解决它在历史上的“天下之中”的地位，这个“天下之中”并不是哪个人给它指定的，而是中国历史在一段相当长的时间里，以这里为中心发展起来的。
　　尽管中华民族的起源是多方面的，但是到了发展到一定的时间，满天星斗汇集在中原，成为一轮灿烂的太阳。那么，中原不仅是一个地方，而且实际上是象征一个地位。这一点，我们还是要从中国这个名称说起。我们今天的国号“中国”怎么来的，其实就是从它的地位出发来的。
　　我们先来解释一下“中国”的“国”字，这代表一个人的口，一个口可以代表一个人，人下面有一片土地，这是生活的地方，因为要在这里生活生产，所以手里要拿武器，来守卫这个地方，但这样还不够安全，还需要在它的周围遭起一砌围墙，这就是有人守卫的人的生产、生活的地方。这样的“国”曾经有很多，所以在中文里有一个词叫“万国”，这些国非常多，所以它们之间的定位就不同。哪些国最重要呢？我们看另一个图。
　　“中”的来历，“中”本来是大的旗帜，这是商朝内部人聚会时候用的，当这面旗插在中间，他的兵就围绕起来，“中”就变成了中间、中卫、核心。旗帜怎么变成了“中”字呢？首先这样写，然后平衡，就变成了“中”。“中国”的意思，众多国家的中间，最核心的国，一般就是指当时的王所住的地方，王都。一开始指商朝的王都，黄河以北。以后是指周朝的王都，周朝在洛阳建了东都，并且是公元前9世纪时候，从今天的西安迁到了洛阳，洛阳一直被认为是天下之中。
　　今天洛阳的位置在当初中国最发达的地区是黄河的中下游，洛阳在地理位置、交通路线上都处于天下之中。正因为这样，儒家又提出一个理念，天下的结构应该是所谓五服，就是以王为首都做的中心，分别叫不同的中心，叫做甸服、侯服、绥服、要服、荒服，统治的中心是世界的中间，根据不同的距离，采取不同的政策，来治理。最远的地方在当时没有必要去治理了。在治理范围的核心在中间，根据儒家的理念，应该是天下之中，不仅是一个地理位置，也是政治中心。
　　尽管这个五服的理论并没有在中国真正的实行，但是它体现了早期交通运输在一个国家的重要性，以及要正确的治理这个国家，必须要根据不同的交通条件、不同的距离，采取不同的政策。
　　一直到宋朝以前，洛阳这一带作为天下之中的地位都没有改变过，我们可以看看这个地图。这是秦始皇统一以后的，尽管统一以后南面到了南海，背面到了阴山，但是中心地区依然是在黄河流域，最多南边到淮河、长江一带，洛阳作为天下之中的地位并没有改变。
　　到了汉朝的时候，我们可以看到，汉朝的疆域进一步扩大，东边到朝鲜半岛，南边到了越南南部，但是由于这些新开发的地区在经济上、文化上还不够发达，所以核心的范围还是没有改变。这种状况持续到了唐朝，唐朝的首都的西安，在当时的经济条件下，关中盆地已经没有办法支撑一个首都的地位，更不要说还要动用粮食运输到东亚。洛阳由于交通的便利，接近南方东部的发达地区，所以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尽管唐朝的首都是在长安，但是皇帝经常是在洛阳办公，武则天的时候干脆确定洛阳是正式的首都。
　　其他帝王的时候，也经常因为关中发生灾害，皇帝带来文武百官和臣民跑到洛阳就地接受粮食的供应。作为政治中心的地位，到了唐朝后期逐步上升。到了宋朝的时候，首都已经从长安、洛阳迁到了今天的开封。其中一个主要的原因，水运的不便。洛阳已经失去了利用水道运输的优势，开封就很方便通过一条新开通的汴渠进入淮河连接东南，以后这种局面再也没有改变过。
　　这1000多年的“天下之中”的地位，给我们今天留下了什么呢？我们可以从这些方面看。首先洛阳的文化遗产，中原的文化遗产，有它的独特性。因为在中国历史上，经常有不止一个地方，大家争夺天下之中。争夺政治、经济中心。有的一个短时间内由于交通条件的改变，有些地方可以被称之为“天下之中”，比如山东的定陶，由于当时住在黄河近水的交通枢纽上，也被人称为“天下之中”，并且商业非常发达。长期能够维持这个地位的只有洛阳和中原，这是我们今天一个非常重要的遗产，不仅表现在物质上面，更多的是表现在精神上面，表示一种历史的价值、历史的意义，这是其他地方所不能替代的。
　　第二是系统性。因为洛阳长期作用政治、文化、经济的中心，所以它留下的辉煌不是局限于某一方面的。我们可以在各方面找到它在历史上的反映，找到今天有可能发掘的遗产，所以它是非常系统的。
　　第三是包容性。不仅仅是汉族的祖先，还包括中国很多少数民族。不仅包括中国的文化，还包括历史上的外来文化，这一方面我们可以举几个简单的例子。我们现在讲的河洛文化，可以追溯到河图洛书，是华夏的高度智慧，一种抽象的智慧。但是，我们也不要忘记，历史上曾经有很多少数民族，他们通过自身的努力，涌入到华夏文明中间。一个典型的例子，拓跋鲜卑，皇帝北魏孝文帝把首都从大同迁到洛阳，并且实施了一系列改变的措施，汉化的措施。他规定，所有迁入洛阳的人，籍贯登记为河南洛阳，今天那么多人都说是河南洛阳人，其实相当一部分原来都是北方的胡人，包括很多少数民族在内。还规定很多姓都要改掉。洛阳的白马寺是中国佛教传入一个中国的象征，但是佛教到了中国以后，一个很大的特点是适应了中国的需要，并且做的非常多的改变。
　　有一个著名的例子，佛教原来的飞天是裸体的，如果今天去还可以看到裸体的飞天。但是到了敦煌已经半裸了，到了洛阳已经全部穿上衣服了。观音原来是个男的，有胡子，很威猛，但是到了唐朝以后，适应中国的需要，把它改成女性，改成救苦救难的菩萨。又比如唐朝著名的诗人白居易，他来自昭武九姓，其中一个小国，中国人称为“白国”，到了中国就改姓“白”，他们的后代之一就是“白居易”。
　　历史上有名有姓的有不少来自匈奴鲜卑、契丹、突厥，还有很多其他民主的人，他们到了洛阳以后都会成为华夏各族人，所以有很大的包容性。
　　还有一个特点是国际性，洛阳一直是作为国际性的城市，当时讲的“天下”不仅包括今天的中国，也包括东亚、朝鲜半岛、日本。如果今天到日本去，京都人就是告诉你，他们是曾经作为日本的洛阳来存在的。今天京都的西面叫“洛西”，南面叫“洛南”，这样的遗产应该值得我们珍视。
　　今天讲到发展的战略，有几个方面是值得我们做的。
　　第一、我们应该传统精华，历久弥新。因为我们今天还没有达到一定的境界，整个社会的文化水准还没有提高到一定的层次，我们就留着慢慢的用，应该看到它的价值，不是随着历史而消失，而是历久弥新，而是时间一长价值显示出来。
　　第二、我们首先要保护，只要它存在了，不可替代的价值就形成了，所以应该是保护第一，适度地加以利用。尽管我们强调保护第一，但是适度还是可以利用的。
　　第三、无论是无的、精神的，我们要注意，要整旧如故，千万不要整旧如新，新的价值完全可以在其他的地方不断创造，但是旧的意义是不可替代的。我们在旧的基础上，可以无限广阔的创造能力。
　　第四、应该是利用它的整体优势，要充分地发挥。“天下之中”不是一个简单的点，以中心向周围辐射，特别是在今天，我们要充分利用，不仅是洛阳的城市，还有大的洛阳，还有整个中原，使它形成一个体系，这样才能够充分发挥它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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