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家族主义对股市公平交易的妨害
由于政府的不合理干预对股市的扭曲,所以我们这里就很难分析家族主义对这个信息披露制度为核心的治理机制到底有多大妨害。但是,按照美国的标准,综合中国台湾的情况,我们还是可以给出一些大致的看法。在未来政府退出对股市的干预以后,还是能够起到一些启示作用。 主要有两个方面,具体如下: 第一,大股东问题。美国股市与中国股市相比,一个重要的差异是,美国股东无论大小,都是消极股东,很多机构持股人——如养老基金会之类,本来完全可以控股,但是却不愿意干预公司事务,当所持公司股价下跌时,宁愿用脚投票;而20世纪80年代曾经盛行的恶意收购人,实际上仍主要是短期投机性股东,并无长期控制和经营公司的打算。 与此相对,中国民营的上市公司,实际上是家族公司的扩大,把股市当成融资手段,上市了,仍然紧抓着控股权不放,所以中国民营上市公司的大股东持股比例才会高达30%以上(当然,大股东持股比例过高的另一个原因是政策限制其套现)。而中国台湾的情况也类似,一般公司大股东持股都在10%~30%。 结果,在中国的上市公司的公司治理与美国的公司治理在问题上就有差异:美国是两权分立格局下,股东如何监控高管的问题,而中国是在大股东控股的情况下,小股东如何监控大股东的问题。从台湾的情况判断,即使将来大陆的股市摆脱了政府的操控以后,小股东如何监控大股东,或者大股东如何取信于小股东,仍然是一个长期的问题。这不得不说是家族主义对中国上市公司的股权结构以及公司治理结构的一大影响。大股东通过关联交易等手段,侵蚀小股东的权益,将是中国上市公司治理的重点。 第二,信息披露难以保证公平原则。如果就公开信息披露的效力来讲,在大股东控股的情况下,也难得保证这个治理机制的有效性。其中特别是公平性问题无法保证。按照美国上市公司的标准来看,公司高管负责的对象是整个公司,如果就高管对股东的责任来说,是对全体股东负责。而中国的上市公司则很难做到这一点,因为大股东直接掌控着公司经营决策权,从这个意义上讲,公司的信息披露几乎是不可能遵守公平原则的。从台湾的情况来看,事情正是如此。高承恕先生曾经领导了一个对台湾上市公司股东的社会学调查,结果发现,尽管台湾监管当局也采用了美国的信息披露制度,并且有严格的监管制度。但从公司的信息披露的情况来看,存在明显的差序格局: 公司的核心股东(也是公司的高管)是内层;然后是战略持股人,他们与大股东存在业务往来或者通过交叉持股结成关系企业;然后是所谓的中实户,中实户实际上是一些资本雄厚的自然人股东,他们很可能是从原公司退出来的高层经理人,或者与公司大股东存在良好的私人关系;再往外层,则是机构持股人;再往外层,才是一般意义上的股民散户。 在信息分享上,存在着与上述差序格局对应的不公平。大股东本身就等于是内部人,也是信息的发布人;而战略投资人和中实户,相比于一般的散户,也存在着信息优势。尽管台湾监管当局要求较为严格的信息披露制度。但问题在于,公司的信息本身就包括可以被正式表述的规范信息,和那些主观色彩很强、甚至有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信息。而恰恰是后者,往往具有很强的暗示性。由此造成的信息披露(或者信息采集)的不公平,几乎是无法依靠法制来消除的。结果,在投资行为中,比如在把握一家公司股票何时购进何时抛售的时机问题上,上述差序格局中,越是内圈的人,越容易把握到好的投资机会,反之则反。对于这种情况,除非当事人自觉,否则外在的监管是无能为力的。1 这大概也是华人家族主义与美国式的现代公司治理模式之间难以克服的冲突。 家族主义作为一种根深蒂固的企业组织观念,实际上并不仅仅限于家族企业老板,而是弥漫在中国社会中的一种集体潜意识,在第四章,我们将通过国美黄陈对决案,看到这种集体潜意识对美式公司治理的“排异反应”。 五、家族主义与现代经理主义的冲突之三:
企业管理专业化与“人的主观能动性” (一) 现代企业管理专业化 20世纪初兴起的经理主义,不仅仅发生在股东与经理人之间,而且还是一场企业生产管理任务分工专业化的革命,即使是在所谓的家族企业,其生产管理也经历了管理专业化的洗礼。所谓的管理专业化,就是从上层管理职能一直到基层的生产任务,都实现了程序化、规范化、标准化。 比如在生产环节,美国20世纪上半期就经历了泰罗制的科学管理的洗礼,这种科学管理的思路,简单地说,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生产的物质条件,引进技术工程师,将生产流程化、规范化,并配置以大量复杂的自动化的生产设备;另一方面,员工的生产动作跟从生产流程和机器设备的节奏进行标准化。拉佐尼克曾经对美国20世纪制造业的科学管理做了很精当的历史考察,在他看来,在科学管理运动之前,工人都是拥有手工技艺的能工巧匠,生产的进度、产品的质量等都取决于工人的工作态度和才艺的发挥,而工人也正可以据以要挟老板,不给足一个满意的待遇就不给你好好干活。而科学管理的一个关键目标,就是要废掉工人的手工技艺。当复杂的机械代替了工人复杂的技艺,生产的进度和质量就不再由工人说了算,这意味着工人不再拥有场景化知识优势,不再拥有信息不对称优势,也没有要挟老板的权力了,结果,就是工人变成了机器的附庸,一如卓别林著名的《摩登时代》所表演的那样。这样一来,对工人的监控就不再成为问题。1 在美国的20世纪下半叶,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以后,美国出现了所谓的产业空洞化趋势,也就是国家工业的主体,不再是传统的制造业,而是高科技创新产业,劳动者的主体,也不再是蓝领工人,而是白领的科学工作者。但是,即使是在高科技产业,技术的研发管理工作,我们同样能够看到这种程序化、标准化的特色。1郎咸平曾经将中国的高科技产业的研发管理与美国的研发管理做过一个著名的比较,他说,美国的研发管理就是麦当劳式的生产流水线,可谓道出了西方科学管理的神韵。 郎咸平的文章中,他把他所认为的中国人的不科学的研发管理和西方人的科学的研发管理做了一个生动形象的比喻:中餐馆和麦当劳做菜。让我们首先来看看郎咸平精妙的比喻。 “……这里我们不妨先提一个形象一点的问题:为什么美国有麦当劳,而中国只能有中国餐馆?我们没有见过中国餐馆能做成‘麦当劳’似的全球连锁店的。虽然‘麦当劳’的味道并不如中国餐馆的好,但它各分店的味道都是一样的……这就是它成功的地方。而你到中国餐馆,你可能会觉得,这个大厨的手艺不错,炒的菜就是和别人的不一样。但这家餐馆能不能开出像‘麦当劳’式的连锁店?这是没有办法的,因为这个大厨的手艺是无法复制的。 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西方的高新科技企业是利用‘麦当劳’这样的工序研发,而国内公司的研发却类似中国餐馆的研发模式。我们的研发人员也像中国餐馆里的大厨一样,做研发就像是炒菜,而不像是在搞高科技。于是我们看到:在中国餐馆(高新企业)里,老板给大厨(研发人员)打工;炒菜(做研发)没有标准化的工序,迷信大厨(研发人员)的手艺;大厨(研发人员)的手艺(技术)直接影响餐馆(公司)的成败,大厨(研发人员)走了,餐馆(公司)就可能关门;餐馆(公司)无法积累,不能复制大厨(研发人员)的手艺(技术)。这样,中国餐馆(高新企业)永远达不到如同‘麦当劳’(微软)的全球性企业规模。 那我们应如何将中餐馆一样的研发理念转换成西方麦当劳式的研发理念呢? ……它可以借鉴‘麦当劳’的工序。比如,我们可以把大厨经典炒菜过程分解,设计成20道工序:第一道工序(A)切葱花,按规定好的标准切;第二道工序(B)切肉丝,也老老实实按要求切……下一道工序(C)倒酱油,别凭感觉,必须用设计好的勺子倒满一勺;再下一道工序(D)调好一定的温度炒菜,规定炒6下就6下,不要多也不要少……每道工序严格按规定做,千万不要创新。这样炒出的菜肯定难吃。可能是大厨1/10的水平。但为什么要这样呢?这有什么好处?这样可以积累手艺!比如,炒出的菜端上桌,客人吃了说太咸,回头你可以告诉C,你可以把勺子换个小一点的,如此反复,不断累积、不断改进,甚至可以输入电脑,形成电脑程式。这样到最后,你可能达到大厨80%的手艺,但这就够了。做到这一点,你还怕跑了大厨吗?你甚至可以像‘麦当劳’在世界各地开分店。 ‘麦当劳’就是这样累积手艺的,它的分店开到世界各地,谁都可以去做它的薯条。‘微软’也一样,从WINDOWS95到WINDOWS2000,其产品也就相当于“麦当劳”的汉堡。然而,正是这一简单的思路,创造出西方辉煌的科技文明。 但在中国呢,企业流动最大的往往就是‘大拿级’的关键人物,一个人走了就带走了一切。这就是标准的中餐馆式的经营思维。我们所谓的工序思维就是用制度取代大拿,也就是前例所谓20道工序炒菜取代大厨。”1 在这段论述中,郎咸平生动贴切地道出了西方社会组织的神韵:即理性主义,一切以法为本。具体到研发管理上,可以体现为以下几点: 第一,西方的研发项目是有法可依的:要对研发的目标、流程、阶段,都进行详细的技术分解,以便确定研发进度阶段性成果。于是,“法”便诞生了。有了法,关键的是要尊重法,严格地按照事先规定的程序操作,不得越雷池一步,不可以独出心裁,有自己的发明创造;也不可以根据环境条件的变化,做灵活的变通之策。 第二,在法的框架中,人的专业化和相互制衡的思想:比如负责项目控制的管理者和负责研发的技术人员是分离的,相互制衡的;再比如测试人员是独立于技术研发团队之外的,从而测试人员与技术开发人员是相互制衡的。而且西方的研发项目团队中,每个人都是专家,却很少“大拿”,走了谁都行,因为经验数据都留在企业的研发结构里了。 第三,西方的研发从整体上是理性主义的:重视研发环境投入,使研发条件规范化;重视研发过程,尊重研发本身的规律,不急功近利;重视测试结果的积累,就像前面举的麦当劳放盐多少的例子一样,一点一点地向相对合理化逼近。如果整个系统根本就不适用,则通过理性反思,重新设定新的理性程序,表现为理性的革命、知识的进步、制度的重大变革等。按照这个逻辑,西方人创造了辉煌的文明,并在高科技领域继续着西方文明的辉煌。 一线生产研发管理是如此,上层的管理任务更是如此。给我印象深刻的是在中国把家具店办得像菜市场一样人潮滚滚的宜家家居,那么大气的一家企业,原来居然是瑞典的一家家族企业,而且实际的股东只有一个人,而且是个农家子弟,技校生出身,但这个企业维持了60多年,老板变成世界首富,企业也变成了位居世界五百强中的42位的大型跨国公司。员工数万人,业务横跨五大洲。那么,这家家族企业的老板是如何跨越个人经历和专业眼界的局限呢? 答案是他的家族企业帝国下面承接了一个专业化的管理团队。 这个复杂的所有权机构的设置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实施,20世纪80年代被完善起来,它直接导致了宜家商业管理系统的成熟严密,所有的管理任务被分割得具体并且单纯,员工们只需要努力按标准执行就可以,而不是卖力地去创造“新玩意儿”。“有些时候,我们只需要站在指定的地方做指定的事情,我们的目标被确定得非常清晰!”宜家中国总经理杜福延(Ian Duffy)说。 因此,商店开到哪里,宜家服务集团就把一整套的管理模式和组织形式拷贝到哪里。这些管理和保障职能包括财务、零售、物流、物业、风险管理、法律、社会环境、公关通讯和人力资源等。宜家的商店在这个“大管家”的协助下,维持每天的运转。宜家支持机构(Support Function)则为商店提供专业的服务支持,包括IT、餐厅、设备供应、原料采购、目录册、配件供应、货运方案、公务旅行等。整个组织被完全“扁平化”。如果北京的商店想改变“样板间”的设计,就要征求宜家内务系统的意见;需要法律服务则由宜家服务集团安排;需要新的产品目录册,就需要宜家支持系统帮助;需要商品,则由宜家贸易公司协助,当然这一切交易都需要支付费用。在宜家的管理系统中,设计、生产、采购、销售的每个环节,都可能发生关联的管理协议或交易,但是却被安排得井井有条。这有利于这家公司在不同的国家协调资金的周转和合理避税。1 值得注意的是我专门加粗的那些话,其中特别是这句话:所有的管理任务被分割得具体并且单纯,员工们只需要努力按标准执行就可以,而不是卖力地去创造“新玩意儿”。“有些时候,我们只需要站在指定的地方做指定的事情,我们的目标被确定得非常清晰!” 实行专业化管理团队支撑的当然不止宜家,西方普遍如此,1 而对于上市的公众公司来说,就更不用说了。 在西方现代经理主义的管理体制中,总的来说,从企业的管理,到生产、研发,都被嵌入在一个程序化、标准化的框架中,这就使得企业科层中,每一个层级的委托代理链条中,代理人(当事的经理、员工)的场景化知识和信息不对称优势都受到了最大限度的废黜,都变成有章可循的标准化作业了。结果,代理人到底有没有能力,是否胜任,是否尽责,就暴露得清清楚楚。那么,委托人对代理人的信任和和授权,经理员工的职业化和专业化,就得以推行了。 (二) 中华文化不养科学管理 中国的企业自然非常愿意学习西方的科学管理,但是在实践中,却总是学得不到位。前面提到的郎咸平的那篇文章发表以后,曾经引起广泛争议,结果郎咸平在2004年又把他那篇文章改头换面重新发表了一遍,还重新起了一个很雷人的题目:“中华文化不养高科技”。在文中,郎咸平以他所总结的美国的麦当劳式研发管理为标准,历数他所调研的117家中国高科技企业研发管理中的种种陋习,笔者给他做了如下总结: 中餐馆式的研发特征: (1) 由研发部门,而不是专门的研发管理部门来负责研发控制; (2) 对研发的目标没有从技术角度进行分解,从而无法确定阶段性成果; (3) 对研发的流程和阶段很多企业不够重视; (4) 绝大多数企业认为正确的设计比测试重要得多,也就是说,企业设计人员更愿意相信自己的设计,而不是客观的测试; (5) 测试主要由研发人员自己进行,而不是由专门的测试人员进行,测试人员的地位很低; (6) 整个的需求分析、目标定义、实施方法、最终结果、测试与检验完全由项目组自行完成,而没有第三者的监管; (7) 相信以人为本,而不是依法为本,把项目的成败寄托在研发带头人身上,而不是建立在分工明确的专业团队身上; (8) 把市场商机放在主要地位,搞会战,赶时间,抢进度,而不是按照研发自身的规律和进度; (9) 重视研发结果,而不是研发过程; (10) 相信研发失败是在所难免的,要么宽容研发人员,要么认为研发人员水平不行,很少认识到是管理的问题; (11) 由技术尖子当项目组长,相信内行才能领导内行,而不是由专门的管理人才来当项目组长; (12) 追求不规范的条件下研发,少花钱多办事,结果容易失败; (13) 只重视研发创新,不重视研发积累; (14) 宠着技术骨干,怕他们离开公司; (15) 对项目环境投入严重不足,占整个研发经费的比重很低; (16) 强调抓住市场机遇和技术骨干,而忽略规范管理的重要性。1 总的来说,中国高科技企业的研发管理确实像中餐馆,处处与麦当劳式的研发管理方式相对。如果说“麦当劳”是重视客观物质技术条件的话,“中餐馆”就是强调发挥主观能动性克服困难的;如果“麦当劳”是重视计划程序的话,“中餐馆”就是强调随机应变的;如果“麦当劳”是重视客观数据积累的话,“中餐馆”就是强调个人经验的;如果“麦当劳”是强调法治的话,“中餐馆”就是强调个人权威的,等等。 郎咸平认为,中国高科技企业研发管理中的这些陋习都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结果。至于这种传统文化是不是不利于培养高科技,我无从判断,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中华文化不养科学管理”。麦当劳式的科学管理渗透着西方理性主义的精神,而中国人的行为方式、思维惯性,似乎与生俱来地与之相抵触,下面我再介绍一段趣闻来说明这一点。 被鲁迅骂为“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的梁实秋先生,散文写得很好,在其散文集中,曾经记载了这么一件事情。梁先生去美国一座城市看望在那里读大学的女儿,居留期间,女儿正在和同学们帮助一家肉食品企业做一种新产品的市场调研。工作很简单,就是这家企业改造了火腿肠的塑料包装,想让参加社会实践的大学生们帮助调查一下消费者是否能够轻松地撕开火腿肠的塑料包装。梁先生的女儿和她的同学的工作就是,每天带着几大箱子火腿肠,站在大街的路口上,给一个个的路人递上火腿肠,请他们撕开。测试问题包括,接受测试的是男女老幼,是否撕得费力,撕没撕开,等等,随后调查员将其一一统计在案,而剩下的被撕过的火腿肠则被当做垃圾扔掉。梁先生知道女儿的工作以后,第一个感觉是这太荒唐,太浪费了,立即吩咐女儿下次把准备扔掉的火腿肠搬回来,自己吃掉。1 实际上,按照中国人的理解,不仅是火腿肠被浪费了,而且梁先生的女儿和同学们的整个调查工作都显得很愚蠢、很浪费。如果是一家中国企业的话,厂方很可能自己找两个人撕几下,感觉一下是否吃力,就可以了,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但是在美国厂商看来,那样就显得太主观随意了而其如此做法的好处在于,通过一个大范围的消费者随机试验,取得了客观数据。 梁先生的经历,只是一件生活琐事,但正是这种生活琐事所体现的惯性反应说明,中西方关于理念与现实的关系到底应该如何对待这个问题上,存在着一种几乎是下意识的态度差异。而正是这种处理事情的态度差异,这种下意识的差异才注定了公司治理路径的差异。 让我们再仔细看一下梁先生这个故事的情境中中西方测试员的差异。在西方模式的情境中,统计表格中的问题是事先设计好的,数据的提供者是随机的路人,而测试员几乎没有什么主观意志的发挥余地,只要按照预定的程序,傻乎乎地去做就好了,几乎随便谁都可以来做。这个工作做完以后,大学生们可以走人了,再也与这家工厂无关,而他们留下来的统计结果,却被作为数据档案保留在公司里,可以供工厂里的生产设计者和决策者参考。在这当中,居于主宰地位的是测试的预定客观结构和程序,而测试员只是个附庸。 而在中国模式中,一般是由设计包装的师傅自己来感受一下,或者师傅自己找几个人来撕几下,由师傅问问他们的感受。结果,包装到底好不好,应该掌握到什么样的松紧程度,就只有师傅心中有数,这当然丰富了师傅的体悟,增加了师傅与外人关于包装设计工作的信息不对称性,有关的“数据”都变成了师傅的“心中有数”。结果师傅在很大程度上变成了该工作岗位无可替代的权威。 那么,从对两个文化情境中的测试员的治理的角度上讲,西方人已经通过程序化、标准化的设定,大大消除了测试员的信息不对称优势,在上述西方情境中,我们几乎看不到测试员有什么“独门绝技”,更无所谓居以要价的资本。但这种结构的弱点就在于太费事了,在中国人眼里看来,真的是很蠢。 而在中国的情境中,程序化、客观化的成本被节省了。但是剩下一个只有他才“心中有数”的师傅,这就必须动用激励的治理手段来“摆平”他。 下面,我们再来看一个案例,看看中国企业中的人治文化与西方科学管理存在的冲突。 (三) 人治与科学管理冲突的经典案例 李华刚(这个案例的主角)在深圳的外资企业做职业经理多年,颇受日本管理专家的现代管理理念的熏陶。赵老板(这个案例的另一个主角)是温州一家生产高压电瓶器的家族企业老板,企业由赵老板从一家小作坊一手培育起来,跨越了创业门槛,销售前景看好,拥有很大的发展机会,正处在由小型企业像中型发展的路上。但是不幸遇到了难题,就是管理瓶颈。具体来说就是企业由于管理问题,总是造成质量下滑、交货不及时这样的问题,被采购商索赔不断,明明可以盈利的企业却出现了持续的亏损,急需进行现代化管理再造。于是经媒体招聘找来了李华刚做总经理,负责此项工作。 李华刚对这家企业——成雄公司问题的诊断,我们可以分成两个层次来介绍。1 第一个层次是企业的家族主义人事布局和管理风格。 1. 人员选用上的家族主义,具体来说就是任人唯亲 股东与经理人之间的代理问题,从另一个侧面看,也可以归结为股东对经理的信任问题。股东常常怀疑经理人不能为自己的企业尽忠,怎么办呢?对于中国的民营企业老板来说,一个似乎天然的办法就是在人员选任上实行“拟家族主义”原则,就是任人唯亲。 我们常常了解到的情况就是,一家民营企业的各个部门的人事安排,常常按其与老板的亲疏程度配备到企业的各级重要岗位上。 成雄公司的人事布局,正是以赵老板为核心、按照由近及远的原则安排的。 第一层,是老板的家族成员。老板自己是董事长,是企业的最高领导。下面几个最重要的部门,由老板的直系亲属把持,老板的女儿和儿子,主要负责公司的对外营销和材料采购;老板的两个表哥、三个外甥女,分别任公司的生产厂长、财务副经理、行政文员、仓库保管员、车间主任等职务。除此以外,还有几个和老板沾亲带故的人。第二层关系,是跟随老板一起创业的铁哥们,这几个人和老板没有血缘关系,也不是股东,但是因为一起创业,追随老板,非常忠诚,视老板为大哥,老板把他们当成小兄弟,关系非常铁,他们分任公司的几个重要车间主任。第三层,是老板的社会关系中形成的朋友,比如政府某官员的老婆、老板创业之前的几位老同事,等等。所有这些关系,又进一步衍生出一些亲友关系,大约覆盖了公司中层管理和技术关键岗位的一大半职位。除此以外,还有第四层,就是乡缘关系。公司工作的500名员工中,差不多都是温州本地人,是赵老板的乡亲。所以说,所谓的家族企业,不应该仅仅是指家族血缘关系,而应该包括一个按照中国传统人情社会构造的一个由近及远的关系网。1 2. 家族企业的组织运作:以赵老板个人权威为中心的人治 这包括以下几点。 (1) 赵老板将公司视同个人家产,只有自己一个人为这份产业负责,所以喜欢事无巨细,统包统揽。一个典型表现是:赵老板一天要打100~500个电话,任何人和赵老板谈事情,中间永远要被赵老板接听的数个电话打断。(案:笔者在温州调研的时候,的确发现温州企业家有这个现象。)公司没有规章制度、工作流程,即使有规章制度,工作流程也朝令夕改。反正没有赵老板,一切都摆不平;赵老板一来,一切都摆平。 (2) 所有的各级管理者和员工,都喜欢越级上报。全体员工心中只有赵老板,没有别的直接主管。好像除了赵老板是董事长,别人都是副董事长。大家谁也不服谁。除了赵老板,没有其他的等级关系。这种状况与赵老板喜欢越级插手正相吻合,这实在是赵老板越级插手具体事务的作风逐渐养成的。 (3) 公司存在一种争宠文化和争面子文化。所谓争宠文化就是:所有人都喜欢在老板面前鞍前马后地表现自己做了多少事情、多么忠诚。而赵老板也很喜欢这种大家都听自己的,对自己的话坚决执行,鞍前马后地效忠。所谓的争面子文化就是:与老板有不同关系的人,根据自己关系的远近,都有不同的特权。用自己的特权来显示自己的面子,显示自己在赵老板面前如何吃得开。显然,争宠文化和争面子,实际上是一个事情的两面。 (4) 救火文化。就是说,以赵老板为首,包括各级中层干部,干工作好像永远都在救火,公司经常听到的话是:“这事情今天真的必须做完,否则真的来不及了”;“今天这事情再做不完,就得赔10万美金,没法向老板交代了”。所有的事情永远都是急茬。因为公司甚至没有生产计划,没有固定的工作流程,没有基础工作。只好平时不着急,急来抱佛脚。 这样的家族主义,怎样给成雄公司的发展制造瓶颈的呢?前面说过,成雄公司度过了创业期,发展壮大了,订单也越来越多。结果是,企业反而陷入了亏损。其直接的原因就是质量下降,交货不及时,导致巨额索赔,再加上成本剧增,于是反而亏损。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首先在于,成雄公司缺乏起码的生产和管理流程和岗位职责。 (1) 为什么不能按时交货?因为公司的物料供应总是跟不上生产任务。公司没有生产计划科,订单下来以后,都是由生产厂长(赵老板的表哥)交给各车间自行安排生产进度;同时,物料的采购由赵老板的儿子负责,赵老板儿子采购物料就像上街买菜一样,漫不经心,经常不能及时采购。于是各车间主任又自行找关系采购。结果生产计划与物料采购不相衔接;物料采购大家都负责,又都不负责,结果经常出现漏购、误购、重复采购等现象。要么到时候发现物料没有,只好窝工待料;要么物料不合标准,要么采购来一大堆不需要的物料,造成浪费。另外,由于担心物料供应商产品质量不合格,成雄公司常常进料时不给供货商货款,直到使用的时候确定物料合格才给钱。结果,供应商感到成雄公司没有信用,所以也就常常三心二意,不愿意及时交货。 (2) 为什么产品质量差?作者发现,所谓的质量问题,常常并不是什么真正的技术难题,而是一些小儿科的问题,比如物料错配问题造成的。而这又是由于公司连一些最基本的管理流程都没有造成的。比如客户订单下来以后,技术科居然连图纸都不给设计出来,加工的规格标准是多少?应该采购什么物料?没有一个客观的标准,标准全装在生产厂长个人脑子里,结果造成大量的加工错误,物料采购错误。出了问题也不知道该谁负责。 (3) 公司上上下下总是救火式的工作。因为公司不重视基础工作,物料库和成品库没有基本的盘点工作,固定资产、流动资产有多少不清楚;公司不重视图纸资料数据的收集、整理、存档工作,结果甲车间今天进行一项攻关,费了很大的劲从头做起,刚做完了;过几个月乙车间又从事另一项攻关,又把甲车间刚做过的一些基础工作再从头来一遍。大量的重复工作,造成了严重的人力物力浪费。 (4) 技术研发没有计划,进度没有控制,研发人员得过且过,成天混日子。 (5) 企业没有基本的纪律,迟到早退,随意停工,员工个人物品和生产物品混在一起到处乱放,在车间里面乱抽烟,做事情不负责任,互相推诿,等等。 这样的管理混乱,首先是与成雄公司是从一家小作坊发展起来的历史有关,在一个小作坊一样的生产环境下,企业规模小,对生产营销环境有没有掌控力,实行规范的管理本身的成本就很高,又没有必要。这就好像对养一群鸡、每周生产10斤鸡蛋的老太太来说,建设现代化的大型养鸡场显然没有必要。 但是当企业扩大了、人员多了、订单也稳定了的时候,还保持原有的高度人治的随机应变式的小作坊做法就肯定不行了,就是把老板累死,还是会出现管理混乱的。因此,需要引进科学管理规范。但是,李华刚的规范管理理念,却与家族主义存在着现实的冲突,其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任人唯亲与任人唯贤原则的冲突。李华刚要提升成雄公司的管理架构,制定岗位职责,首先涉及的就是必须有合适的人选填充到相应的位置上去,这样马上就涉及必须对赵老板按照远近亲疏配备的人员进行重新的调整,甚至要裁撤掉一部分能力不足的亲友,通过市场招聘相应的职业经理人来填充。但是这样直接会遭到被裁撤的人员的反对,而更大的问题在于,也许职业经理的文化素质要比找老板的亲友强,但是亲友们却比外来的职业经理更加忠诚可靠。也就是说,李华军的经理主义首先遇到的是一个老问题:职业经理如何赢得老板的信任问题? 在前面我们说过,西方现代的经理主义对职业经理人的信任问题的解决,主要是依靠非常细化的岗位职责、标准化的作业和业绩考核,从而使得职业经理的能力和工作态度比较容易被监控。但是这种管理流程的构造,需要时间,更需要花费巨额的成本代价。比如国际公认的ISO 9000管理系统的构建,需要大量繁复的管理数据的积累,大量的文牍工作,死抠细节的精神,认事不认人的死板,消除一切小聪明和灵活性。 在这些事情上,越是做得彻底,则后期的管理就越是轻松,而一旦舍不得花钱,或者觉得制度太死板而讲求灵活性,就会给人为因素留下空间,那么对职业经理人的考核就难以做到客观化,不得不动用私人的恩德和信任来保证经理人的忠诚尽心。这就涉及问题的第二个方面。 第二,授权与责任的冲突。李华刚按照他学来的现代管理模式,在成雄公司构建了一套全面的生产管理体系,并要全体员工按照岗位职责规定的程序去执行。他强调,如果事情做不好,一定是每一位经理或者员工自己的无能或者不尽心。他教育员工说: “如果你的任务没有执行到位,一般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客观原因造成的;第二种是主观原因造成的。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么责任在于你自己。如果是第一种原因造成的,又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不容易解决的客观原因,第二种是容易解决的客观原因。那么,对于第二种情况,责任还是在于你自己。对于第一种情况里面的第一种情况,又分为两种情况:要么是经过顽强努力仍然不能解决的,要么是经过顽强努力能够解决的。那么第二种情况的责任仍然在你。对于第一种情况里面的第一种情况里面的第一种情况,你就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去克服困难制造各种条件,并求得上司和同事的配合支持,等待时机解决。如果你不这样做,导致任务仍然长期无法完成,那么责任还是在你。无论如何,只要你的任务没有完成,你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要向上司讲述你遇到了多大的困难,上司对此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你什么时候完成任务。” 这段话,从精神上讲,的确是西方现代管理思想的精髓,听起来观点也很明确,但实际上存在着一个重大的歧义,颇为值得玩味。我觉得这涉及中国当代管理向经理主义变革的关键点。 为什么说李华刚看似明晰的岗位职责存在歧义呢?这实际上涉及我们刚刚说过的问题,就是任何一个岗位责任实际上都涉及两个方面,一个是,岗位职责所依附的管理体系是否能够做到分工严密不留死角?是否照顾到了所有的生产管理流程的协作关系?是否为管理职责的完成提供了足够的物质基础?岗位操作程序和规范是否具有任务的针对性?是否合理有效? 如果这些事前的工作做得足够好,剩下的事情做不好,只能说明本岗位的经理员工无能或者没尽心,那确实是他自己的责任。 但如果这个管理系统和相应的操作程序准则比较粗略,甚至不合理,那么任务的完成就需要员工付出极大的主动性,并且在员工之间、经理与员工之间付出极大的协作精神,然后把事情完成。 那么,中国企业的情况是怎样的呢?首先,我们的确感到现代的管理体系先进,企业的确需要从小作坊式的人治提升到制度化、程序化、标准化、法制化的高度。但是在学习现代西方管理构建的过程中,人们很快就会发现,构建这个严密的管理体系既耗费时间,又耗费成本,而且还消灭了灵活性。结果,中国企业总是只能学到一半,并不像西方人一样不计时间、不计成本、不计代价地坚持到底,结果,这就给人的能动性留下了更多的空间。也就是说,相比于西方现代的管理构架,同样的中国同行,总是给当事的代理人留下更大的信息不对称的机会。这个机会,既是代理人发挥主观能动性的空间,也是代理人不尽心、不负责的空间。那么,代理人到底会怎样选择?就看他是否愿意忠诚,是否愿意尽心了。而老板的信任问题,对经理人的授权问题,也就随之而来了。 在人才的选用上,中国企业实际上处于任人唯亲和任人唯贤之间的妥协。一方面,老板的关系网中,实在找不出像样的营销人才、技术人才,就不得不放松条件,从更疏远的关系网中,甚至是从市场中去招聘、挖角。有些本来就是高技术性质的产业,老板则根本不可能依靠亲友团,而必须从同学、同事这种非亲缘关系中寻找经理人。 在企业成长壮大的过程中,老的员工还可能跟不上公司发展的需要,赶不上技术进步的步伐,结果原来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管理团队关系网,过一段时间还不得不淘汰部分经理人。这就好像蛇蜕皮一样。 再有,为了企业成本竞争的需要和管理的方便,企业也经常从市场中招聘一些低技术工人,比如企业大量招聘的非熟练技术工人,都是从省外招聘的农民工。这是不得不舍近求远,从人才的能力和经济效率出发选聘经理员工的考虑。 但是,另一方面,企业常常没有足够的财力和时间,或者根本就不愿意彻底地构建一个彻底程序化、标准化、制度化的管理构架。因此对招聘来的经理人和员工,不敢放心使用。由于上述原因,企业没有细致入微的管理构架,因而无从监控代理人的行动。那么,企业怎样保证外来的招聘人员能够尽心呢? 结果,一种短期化的人才使用手段就诞生了,基本精神就是非常功利的效验主义。 就是给你特定的时间,看效果,有多少效果拿多少钱,解决了一个问题,就把你给踢开。1 因为他根本就不信任你。既然职业经理和员工不能从老板那里得到长远的职业生涯保障,那么,经理人的功利主义也就由此而生。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伪经理主义。老板的越权干预,常常使得中国的企业当中职业经理人退化为办事员,乃至于老板的家臣。老板一方面聘任了经理人,另一方面又不断越权,干预本来应该是由经理人负责的事情,久而久之,经理人就失去了专业权威。下级员工发现,最终还得听老板的,那么经理人就被架空了;或者说,经理人的话顶用,是因为老板信任某个经理人,相信他的话顶用。所以,经理人发布指令,总需要祭出老板的尚方宝剑,否则就不灵了。于是,经理人不再需要负责,也不再需要动脑子,一切都听老板的意思,一切不是根据自己认为这事情怎么办好来操作,而是根据老板的意思是什么来操作。经理人没有独立的权威,也没有独断的权力,一切根据即是否能够忠于老板的意图来办事。没有对事情本身的责任,只有对老板的效忠,或者表现为能把老板交代下来的某件具体事情办好就好。结果,中国的家族主义氛围中,职业经理就退化为家臣、办事员,而失去了原本职业经理人所含有的独断意味。职业经理,不过是伪职业经理。 第三章 寻求经理主义突破的尝试与困局 一、寻求经理主义突破的公司治理基本思路 (一) 西方经理主义的公司治理思路与薪酬制度特色 在上一章,我们谈到了现代西方公司治理的基本思路,就是尽可能地用制度化、程序化、标准化的所谓管理专业化建设,消除委托人与代理人之间的信息不对称。从管理到研发、到生产任务,全部被分解为系统的一个部分,有章可循,结果当事人的任务变得轻松,同时也变得易于考察和监控,从而使得委托人可以放心地授权,实现了经理主义的公司治理。 与此相对应,作为西方现代经理主义公司治理配套措施,经理员工报酬的主流,是相对固定的职称职务工资,而很少有与公司业绩相联系的激励性报酬。 在美国,经理员工的报酬主要是由市场来定位和调节的。大体来说,任何一个技术职称、工种、岗位,都会有一个相对应的劳务市场或者职业经理市场,并且由这个市场的供求,来决定该工种、岗位报酬的高低。换句话说,经理员工拿到的是由人力资本市场供求来定价的工资,而与其所就职的公司业绩关系不大。同样工种岗位的职员,各自所任职的企业效益好坏差异很大,职员拿到的报酬却大体相近。经理人就职的企业可能是亏损的,但是经理人该拿多少钱还是拿多少钱。其背后的道理是很简单的,就是因为工种、岗位都是标准化的,职员作为一种市场化的劳动要素加入企业,只要按照标准程序做了他分内的事情,那当然应该拿到相应的市场报酬。 在德国模式中,经理员工所得的同样是根据职位、岗位、技能确定的工资。员工工资的上升,主要取决于员工岗位技能的提高、职位的上升;而公司或者行业效益的变动与经理员工报酬的变动关系,则通过公司监事会的劳资谈判来实现,公司绩效与员工报酬的联系表现得颇为迂回。[1] 当然,在近20年来,西方经理员工的报酬中也出现了偏离。其中,一个新的变动是职工持股计划,通过员工持股,员工的报酬将会与公司的绩效相关性大大增强。但是仔细考察这种员工持股计划,我们就会发现,它实际上主要是社会保障制度的一种补充形式,员工持股的相当一部分股份并不是本公司的股票,而是在其他公司分散持股;而且所持股权只有在退休以后才能够动用,结果员工持股计划的激励效应并不是很强。这与我们本章将要讨论的中国企业的股权激励在思路上是很不一致的。 另外一个重大变动,是美国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上市公司高管中流行的股票期权计划,这反映了高科技创新行业高管和技术经理的工作越来越难以被标准化加以框定。但是美国股票期权激励有一个关键的技术细节,就是美国公司并不给经理人设定任何明确的业绩指标,作为他们获得这些股票期权的条件,只要任职达到一个年限就可自动获得。相比中国所执行的股票期权激励计划,美国激励计划的“业绩奖金”的色彩非常淡化。而且,自2002年安然事件之后,美国业界对股票期权的激励作用一再进行反思,并进行了一系列淡化这种激励作用的改革。有关情况将在本章后面进行详细探讨。 总之,西方经理员工的报酬与岗位业绩乃至于公司业绩的联系很淡薄,对经理员工的治理,并不依靠各种业绩奖金、分红的刺激。他们的治理思路,主要是依靠理性主义的制度化、程序化、标准化来最大可能地消解经理员工的场景化知识优势(或者叫做信息不对称优势),从而达到制衡的目的。 (二) 中国企业弹性制度下的治理思路:用激励手段“治理”经理人的主观
能动性 为了实现经理主义转型,为了突破家族企业的藩篱,为了培养经理和技术人员的忠诚,中国的企业在近些年来也做了大量的制度尝试。但是就其公司治理的基本思路上来说,与西方有一个方向性的差异:就是中国企业更喜欢采用激励的手段,“收买”外姓经理员工的心,用各种业绩奖金、股权激励,来激发他们为企业尽职尽责的主观能动性。 之所以出现这种根本方向性的差异,道理很简单,如我们在第二章所讨论的,中国的企业对于西方现代经理主义的理性主义思维,似乎存在一种先天的不认同,所以在程序化、标准化的制度建设方面,总是采取一种功利主义的态度。并不是说中国企业不重视制度建设、完全不讲标准、没有程序,而是说,中国的制度规范总是有弹性,总是留例外,总是给随机应变预留大量的空间。结果,中国的制度总是弹性的、原则性的。这样一来,从上到下,各个工种、岗位、职务上的经理员工,就存在大量的场景化知识优势(或者信息不对称优势)。 我们说过,经理人可以利用这种信息不对称优势行善,也可以为恶。西方为了消解经理人利用信息不对称优势做恶的风险,往往需要消耗巨大的物质成本和人事管理成本,而且还会带来组织僵化的副作用。比如美国股市监管者为了尽可能地消除上市公司高管的信息不对称优势,采用了公开信息披露制度,而实际上这个制度仅仅注册会计师每年的审计费用,就非常庞大。相比之下,如果经理人主观上就愿意为公司尽职尽责,则总是可以利用其场景化知识,随机应变地处理事务,而且节省了庞大的监控成本。 但是反过来说,企业的制度框架越不规范,则经理人欺瞒雇主的空间越大,给公司带来的效率损失也越大。 而在经理主义的企业里,我们不能任人唯亲,而应该任人唯贤,应该根据才能,而不是与老板的关系来配置经理人员,那如何还能保证这些“外人”用自己的场景化知识为善而不是为恶呢?那就是各种激励政策,包括:业绩奖金、股权激励和上市公司最近流行的股票期权。 中国企业用业绩奖金和股权激励的办法来赢得职业经理人的做法,理论上也是讲得通的,在学术上,这叫做“激励相容”,意思就是说,虽然你不是我的亲属,从社会关系上,我们彼此的信任度并不高,但是业绩奖金和股权激励使得职业经理人的个人利益与老板的利益、与公司的整体效益是一致的,因此老板可以放心从社会中引进管理和技术人才,实现任人唯贤,实现经理主义的转型。 那么,中国企业这种与西方现代管理专业化背道而驰的路径,能走得通么? 本章将要考察这些激励的各种利弊。总的来说,目前这些激励政策都不成功,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 二、业绩奖金的陷阱 对职业经理人和员工的激励,最常见的当然就是业绩奖金。其基本操作特点是,老板会根据每个被激励的对象各自的岗位责任,制定出一些非常具体的岗位目标,比如旨在激励生产一线员工的计件工资制,旨在激励销售经理的销售额分成制,旨在激励生产部门的材料物耗成本控制指标,旨在激励分公司分部门经理的项目提成制、生产线承包制、销售额奖金制、利润额奖金制等。 业绩奖金的最大好处在于,经理员工的报酬与业绩指标之间的关系简单明晰。给其最直接的刺激就是,干得越多,自己拿得越多。使得经理人有动力为了自己的利益认真负责,把事情做好,从而大大减少了上级监控的成本。 但是,业绩奖金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它会遇到多重任务问题、转移定价问题、短期化问题,给企业的整体和长远效益带来致命伤害。 (一) 计件工资制与多重任务问题 所谓的多重任务问题,主要是针对诸如计件工资制这样的业绩奖金来说的。一个企业的生产环节,生产工人的最主要职责似乎就是按照既定的操作规程多生产产品,那么我们常见的做法是对他们实行计件工资制来实施激励。但是,生产工人的任务实际上并不仅仅是一个数量指标,而是还要兼顾到质量、成本,这就是所谓的员工任务的多重性问题。结果计件工资制把工人多生产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就可能有意无意地诱惑工人为了多完成数量、多拿奖金而不顾及质量和成本。 有一位外国学者曾经为了研究多重任务问题的细节,而专门到一家企业里的零配件加工部门去体验生活。1 根据他的观察,有一次企业为了刺激工人多生产,加大了计件工资制的奖励幅度,结果工人的产量上去了,但是同时出现了大量的残次品,而且物料消耗也大大上升。结果,企业的整体绩效反而下降了。 物耗之所以上升的道理,是因为工人为了追求和他们利益相关的数量指标而牺牲了对物耗的关注。比如,当一个车工切削一个零件,前几刀修得有点走样的时候,他本来可以多费点儿时间把加工了一半的零件再修改一下,就可以合格。但是修改一个有点儿毛病的工件比拿一个新的毛坯重新来过,要耗费更多的时间,这意味着要少拿奖金。于是工人的选择就是把还可以改好的毛坯随手扔掉,结果造成了成本物耗的上升。 多重任务问题,还会由于工厂生产岗位之间的相关性而被放大。比如,关于一个工件的质量,除了加工工人本身的技术和责任心以外,还受到毛坯的进料质量的影响,或者工件的设计图纸不合理,也会对质量有影响。不厘清各岗位之间的责任,则会造成互相推诿,而对各个岗位之间的责任界定,则又需要成倍地耗费人事管理成本。 此外,甚至市场环境的变动,也会影响到计件工资制的执行。比如原来的计件工资率执行到一定时间以后,老板发现计件工资率定得太高,导致工资成本所占比重太大,不利于企业竞争,于是需要调减计件工资率。但这就会引起工人的抵制,有些抵制是明面的抗议,但是对于中国产业工人来说,更可能的情况是通过隐瞒自己的生产能力来进行消极抵制。比如说,本来一个工人每小时的零件加工数量可以从100个提高到150个,但是考虑到那样的话,老板就会调减计件工资率,造成鞭打快牛的结果,于是工人可能联合起来隐瞒生产能力,明明有能力加工150个,却只加工100个。 当然,我们并不是说计件工资制完全不可用,而是说,它更适用于简单重复性的劳动岗位,而且相关的部门要尽可能地少,岗位任务的外在环境要格外简单。而越是面对复杂的岗位关联度和不确定的工作环境,则计件工资制实行的难度就越大。所以对于管理部门、研发部门,很难采用计件工资制的做法。 (二) 部门绩效奖金与转移定价问题 部门绩效奖金,实际上是计件工资制的放大,它的激励对象不是以个人为单位的,而是以一个部门为单位的。如果一个部门有足够的团队精神的话,部门奖金倒是可以避免奖金和责任落实到个人而引起的个人与个人之间的互相猜忌和拆台现象。 但是,部门业绩奖金却常常引起部门之间、班组之间互相指责、互相推卸责任的情形,这种现象在经济学中被称为“转移定价”问题。简单地说,企业内部的部门业绩考核,总有个类似市场化的独立核算企业一样的成本收益算计。而麻烦在于,下游部门的成本,就是上游部门的收益。下游部门为了压低成本就希望上游部门多做妥协;反之,上游部门为了增加收益,则希望下游部门自己多克服有关的成本。这就会造成上下游部门之间的利益冲突。 转移定价问题,来自于公司任务的不可分性。所谓的任务不可分性,简单来说,好比一块大石头,需要很多人齐心合力才能搬起来走,那么每个人的贡献大小,就很难测量,也不可分解。这就是最简单的任务不可分性。在一个企业里,公司的整体经济效益,就好比这一块大石头,所有部门、每个部门的所有班组、每个班组的所有成员都必须齐心协力,才能搬走这块大石头。当然,公司组织的任务,毕竟不同于几个人搬一块大石头,在一定程度内还是可以进行分解,这就是在企业中常见的部门职责、岗位职责、工种职责的划分,但是这种分解,是不可能分解净尽的,总会有一些模糊地带,需要大家互相配合,协同解决。如果硬性分割,就会出现互相指责或者互相推诿。 比如要多快好省地生产产品,设计部和生产部都有责任。既需要设计合理,又需要生产加工人员尽心,还需要设计部对生产部多多提供技术指导,生产部多对设计部进行信息反馈。如果对设计研发部门和生产部门分别确定任务指标,进行量化考核,并与部门业绩奖金挂钩,就可能使各部门一味地从本部门利益出发考虑问题,使得部门之间的协作,变成部门之间的互相推卸责任。设计部门为了追求绩效,可能在设计上粗枝大叶,这会造成生产加工的难度增加、废品率上升;反之,生产部门为了贪多求快,一味地苛责设计部门,又会过分增加设计部门的工作量。 再比如一家高科技产品的研发部和销售部之间,也常常出现业绩指标难以明确界定责任的模糊地带。一个新研发的产品的销售情况不好,销售部门可以怪罪研发部门的设计不合理,产品质量不稳定,客户意见大。而研发部门也可以反过来指责销售部门不懂得基本的技术原理,对客户的宣传解释和上门服务不够,新产品的一些小毛病不能随手帮助客户解决,或者没有及时反馈信息给研发部。 如果上级主管部门试图加大部门之间责任边界的明晰度,以便从制度上减少互相推诿互相指责,则又意味着更大的麻烦。麻烦之一在于,越是模糊地带的责任,越难于确定,为此而制定详尽的指标需要付出极大的人事考核成本。麻烦之二在于,企业的协同性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心照不宣、心领神会的共同努力,如果把部门之间的协同关系一律硬化为僵死的制度流程,就会“挤出”彼此的“心领神会”,从整体上反而妨害协调,而且会造成团队和企业的“以邻为壑”,相互算计。这倒是应了中国一句老话:越是追求绝对的公平,就越是没有公平。因为这种公平会给人一种苛刻的感觉,从而激发大家从细节上以“找平”相回应。 (三) 公司(部门)经理的业绩奖金与短期化行为 我们的企业常常针对部门经理、分公司经理,制定以各种业绩指标为考核对象的业绩奖金,比如销售额分成制、利润分成制或者利润(销售额)增长率分成制。 这实际上是将计件工资制运用于企业的中高层管理者。相比于基层车间完成一个工件的数量指标,利润指标和销售额指标与公司绩效的相关度显然要来得密切得多。但是,一个分公司分部门经理的岗位责任,与公司相关部门的关联度以及其所面对的市场环境的不确定性,也大得多。因此,这就意味着,分公司(部门)经理要不要为公司的整体绩效、为市场环境的变化负责,而这些责任全都是软性的,是很难确定的。要经理人为明确的销售任务或者利润指标负责,就不得不牺牲这些软性的不确定的顾虑。 结果,与计件工资制类似的问题,在更高层次上发生了。分公司经理为了自己的利润指标,可能不顾及公司的固定资产损耗,靠设备的过度消耗来实现既定的利润指标;或者销售经理会不顾及公司的品牌信誉无形资产,来实现短期的销售额指标;或者,分公司经理会像自己的独立王国一样地经营自己的分公司,结果可能导致其组织管理思路与总公司不一致,而与老板发生不愉快。 或者当市场环境发生了变化的时候,原来的利润指标或者销售额指标会变得不切实际了,市场形势好了,利润多了,销售额高了,老板会觉得经理拿得太多,要求重新算账;市场形势坏了,利润少了,销售额少了,分公司经理又觉得自己亏了,要求重新确定指标。而每一次指标的重新确定的提出,都会变成一场伤害彼此感情的斤斤计较、讨价还价,将公司高管与老板之间可能存在的浓浓的人情关系一点一点地撕碎。 (四) 总结 不论在任何层次,业绩奖金总是会使企业的老板陷入一种两难:一方面,要想得到明确的激励效应,则岗位任务指标就一定要加以量化,而且要简单明晰。另一方面,越是简单明晰的量化指标,就越是可能鼓励受激励的经理员工不顾及那些未被量化的、但是对公司的整体效益和长期效益具有重大意义的岗位职责。 结果,公司的整体绩效,就好像一整张牛皮;而各种业绩指标,则好像在这一整张牛皮上,这里切掉一块圆形,那里切掉一块矩形,最后剩下来被切割得千疮百孔的边角废料,恰恰代表着被放弃的公司整体协同性和长远利益。 当然,一个似乎可行的补救措施是,尽可能明晰地界定各岗位、各部门、各分公司经理之间的责任边界,将公司的协作关系流程化、制度化。但是,如前所述,中国企业是一个以人为本的关系网络,永远是人的权威和人的感情大于法律制度,所以我们并不习惯于以制度规程为主来协调组织中人与人的关系。 总的来说,业绩奖金的做法只能适合于小规模企业一些低级的、没有技术含量的、固定操作程序的岗位工种,或者在短期仅仅追求特定业绩突破的目标。而越是上升到公司的高层,或者公司越大、内部关联性越是复杂,或者公司以长远发展为目标,则越不适用于实行业绩奖金制度。 (五) 业绩指标的弊害:来自海底捞和华为的经验 海底捞和华为,都是民营企业中的佼佼者,尽管二者从事的行业差异可谓天壤之别,一个是传统的饮食服务业,另一个则是高科技创新型企业,但是在企业做大做强的过程中,两家企业都遇到了一个基本问题,就是需要对企业进行制度化和规范化。而制度化规范化过程中,两家企业都不约而同地经历了加强业绩指标的考核以及业绩奖金刺激的尝试。但从我们所看到的材料来看,这种尝试显然存在很大问题。这里将两家企业的有关情况介绍出来,让大家获得业绩奖金局限性的直观感受。 1.“华为,你被谁抛弃” 1 2010年,华为一位资深员工以网名“五斗米”,在华为内网“心声社区”发了一个帖子,“华为,你被谁抛弃”。这个帖子一经贴出,就获得了巨量点击,并被《华为人》报评为2010年华为之最。显然,这个帖子反映的情况获得了华为员工的强烈共鸣。 这个帖子讨论的主题,是华为2000年推出精细化管理以后,管理上所面临的种种新问题。作者列出了华为管理系统的十大弊端,其中前三大弊端,都直接涉及量化绩效考核和业绩奖金刺激。 首先,作者认为,华为各部门之间存在“无比厚重的部门墙”,跨部门协同项目攻关困难重重,产品出现问题互相推诿责任。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则是因为不恰当的业绩考核指标,以及与指标挂钩的业绩奖金刺激。这导致所有人只关心自己是不是能获得高绩效,而没人关注整个组织的效益。作者指出,不恰当的业绩考核会导致过度关注短期利益。比如大家都不关注项目是否会成功,只关注短期内能看到的收益,只要眼下不出问题,以后就没人管了。作者预测,“即使我们把以后的表现也作为考核对象,但因为时间相对较长,对眼下的约束也是有限的。” 作者说:“如果是生产线女工,完全可以每天计件考核。产品越复杂,考核越需要把握好尺度。我们试图通过考核掌控一切,生怕考核弱化大家都不干事。可当我们把考核设计得十分严密时,大家都很忙了,都有事干了,但都忙的不是正事。” “当所有人都不把企业放在心上的时候,考核只能沦为互相欺骗的幌子,强化布朗运动的搅拌机……” 案:帖子作者控诉量化考核的弊端,指责华为考核指标的片面性和过密性的时候,实际上,他没有搞明白,只要是量化的考核指标,就一定是片面的。工作本来是多维的、全方位的,需要工作者全面负责,而量化考核指标显然往往只能盯住几个有限的、便于取值的指标维度,就好像计件工资制只能考核数量指标一样,必然挂一漏万。正如作者所说,如果是对纺织女工进行计件工资制的量化考核,问题还不大,但是华为生产的是高科技产品,一个产品的完美,一个项目的成功,所涉及的维度十分复杂,对这样的工作进行考核,片面性的成分必然呈倍数放大。 而考核指标过密,显然是对考核指标片面性问题的一种拙劣的补救。当考核体系的制定者发现即有的考核指标存在片面性之后,一个自然的天真想法是希望将那些被忽略掉的重要维度纳入考核系统。结果导致考核指标不断增加,越来越密。接下来的后果则是,人事管理成本成倍放大,30%以上的人都在从事不增值的工作,到处都是“干闲事”的“大忙人”,和尚太少,菩萨太多。实际上,不断严密的考核指标设计者不明白,再精细的考核体系,也不过是对真实工作的“仿真”,永远都会挂一漏万,而且,考核体系越密,就越可能逐渐把员工与工作现场的实际需求隔离开来,导致大家不是为了把工作做好而努力,而是为了在虚拟的指标系统中做游戏。 尽管笔者没有在科技企业中有过切身体验,但以笔者所在的高校情况来看,近年来高校对教学科研人员的一系列量化指标考核体系的弊端,与华为的问题有“异曲同工之妙”。比如,20世纪90年代以来,笔者所在的经济学界,关心现实经济改革问题的气氛淡化了,大家不关心自己的课题对现实经济问题有什么意义,而是关心自己的课题论证本身做得是否漂亮,自己的论文能够登在什么样级别的刊物上,在科研和职称评定系统中能得多少加分。结果,今天中国经济学的主流学术杂志里,再也难得见到20世纪80年代那种关于现实经济问题的真知灼见,而是满篇都是方法科学、论证严密的废话。 其次,肛泰式(膏药式)的管控体系。作者所控诉的华为管理系统第二大弊端,是高层领导像贴膏药一样地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发指令,期待得到令行禁止的效果。但是这样的做法,却造成了官僚主义和欺上瞒下成风的后果:“上级说减少会议,于是有用没用的会议都不让开了。领导说转测试三次不通过,开发代表下岗,于是再也没有转测试不通过的了。发文说质量和进度冲突时质量要第一,于是就有人在项目可以GA(GA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安全行业标准”中“国家安全”的汉语拼音缩写)了的时候还故意拖几天,这样就显得更重视质量了。” 这种贴膏药式的管控方式实际上是不在场指挥,对于华为这样的复杂知识劳动为主的企业来说,这种高高在上者的不在场指挥,当然很容易由于不了解现场复杂细微的作业情况,而蜕变成一场主观主义的瞎指挥。而同时,还是由于华为知识劳动的复杂性质,下层员工也更容易应付,更容易做表面文章。 案:肛泰式的管控,实际上也和业绩考核指标有关。当制度化的考核指标失灵的时候,为企业全面工作和绩效负责的高层领导,不得不以简单直接的指令性干预进行补救。于是出现了作者所指责的避害。 第三,不尊重员工,以自我为中心。作者指出,作为高科技创新型企业,华为最大的资产就是员工的研发能力,而这种能力需要一个耐心的、持续的培育过程。而华为现在却只重视人的短期业绩,而不太关注员工能力的发展。“管理者和员工之间的关系大多是典型的绩效导向”,就是“你给我赚更多的钱,我就给你发更多的钱”;“你不给我赚钱,你就可以走人了”。甚至,华为领导还实行一种所谓的“赛马文化”,就是根据员工业绩表现定去留,不行的直接淘汰,连培训成本都省掉了。结果导致华为员工流失率居高不下,忠诚度低下。 案:如前所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导致我们一时难以辨别业绩好坏到底是经理员工个人的能力和工作态度的问题,还是外在经营环境的原因。这就是前文所说信息不对称难题的一个表现,对此,如果对经理员工的业绩过分宽容,可能导致无能之辈滥竽充数;如果太注重短期绩效而不及其余,则又对人才失之苛刻。而华为的弊病正在于苛责,而这也是中国民营企业的普遍情况。我们的企业聘用一位经理人或者技术人员,普遍地抱持一种非常功利主义的心态:雇你来,就是用你的经验和人脉帮我上市的;雇你来,就是给我引进一套管理系统的;雇你来,就是给我提供一个技术诀窍的…… 用人的时候求贤若渴、敬若上宾,问题一时没解决,老板的脸色马上就变了;问题解决,还是要一脚将之踢开。1 这样的用人心态,就很难怪中国的企业很难有什么持续的创新能力,所有的人才都是在不断试错的过程中成长的,创新型的科技和管理工作尤其如此。你不给经理员工成长的平台,不给经理员工分享企业长期收益的机会,如何可能期待员工对企业的长期目标负责。 2. 海底捞在业绩考核上的经验教训 海底捞做的是竞争激烈的传统行业——火锅,在这个竞争惨烈的行业中逐渐脱颖而出,海底捞靠的是“变态”的服务,简单地说,就是给上门消费的顾客以无微不至的关怀和贴心服务。所谓的“变态”,就变态在一些额外的服务常常要付出格外的成本,而且有些服务与海底捞销售的产品“火锅”并没有直接关系。比如顾客吃了海底捞的点心说好,服务员有可能在账单之外再送你一份点心。再比如说,海底捞本来是卖“火锅的”,服务员本来是伺候你吃火锅的,但是海底捞的服务员还可能在下雨的时候送你一把伞,甚至出去买把伞给你。海底捞就是靠这种“变态”服务抓住了一桌又一桌的客人,从而在各大城市不断“攻城掠地”,发展出了海底捞系列连锁店。 但是海底捞的这种“变态”服务有一个微妙之处,就是必须随机应变,但又要恰到好处。 一方面,这种随机应变可以使得服务员根据他所在的场景,做出最贴切的服务,这是固定的流程和标准化的服务所难以获得的效果。 比如:“有的客人喜欢标准配方的调料,有的人却喜欢自己调;有的人口味重,需要两份调料,有的人连半份也用不了;有的人喜欢自己涮,有的人喜欢服务员给他涮。” “有的人不喜欢免费的酸梅汤和豆浆,能不能送她一碗鸡蛋羹?尽管鸡蛋羹是收费的,但是如果能让牙口不好的老人吃一碗免费鸡蛋羹,他可能会记一辈子!” “一位客人想吃冰激凌,服务员能不能到外面给她买?” “多点点一份蔬菜,能不能退?” “既然是半成品,客人可不可以点半份,多吃几样?” “一个喜欢海底捞小围裙的顾客,想要一件拿回家给小孩用,给不给?”1 诸如这类问题,都靠服务员的随机应变,为消费者提供贴心的服务,赢得顾客的满意。 但是另一方面,这种随机应变,对员工的个性的东西依赖性很强,很像一种个人艺术。搞不好的话,要么做得不到位,要么做过了头,反而弄巧成拙。而这种个人艺术的发挥,一个是需要个人的主观能动性,主观上很投入工作,愿意把工作做好;再一个就是,需要个人的经验积累和师傅的传帮带。 在海底捞连锁扩张的过程中,往往就出现这样的情况:有经验的员工的积累和培养,赶不上连锁店扩张的速度,影响到海底捞服务的质量。怎么办呢?一个办法似乎就是采用标准化,并施加业绩指标考核。结果反而导致了海底捞服务真的有点儿变态。 比如有些员工不太善于与客人适时地搭话,以便活跃气氛、增进友情。结果一些分店硬性地将与客人答话纳入业绩考核指标,结果导致服务员不看眼色,硬与客人说话瞎掺合,弄得客人不堪其扰。 再比如,有的店硬性地要求多长时间必须给客人换一次毛巾、换一次烟灰缸,还把客人是否自己动手捞菜作为考核指标,结果服务员被迫每两分钟就去打扰一下客人,让客人不堪其扰。 再比如,有的店为了抓服务态度的细节,将说话的语气、动作、表情都纳入考核指标,结果搞得服务员的微笑都显得僵硬虚假,反而让客人很不舒服。 还有的店把员工的点台率(就是顾客指名要求某位员工服务的次数)作为量化考核指标并与奖金挂钩,结果有些服务员就利用公司给他们的授权,无原则地给客人免单送菜,结果让更多的客人养成了白吃白占的习惯。1 以上的有关情况,都来自于近期一本火爆的流行管理学著作《海底捞你学不会》。但是这本书的看点之一,并不是揭示海底捞实行业绩考核的避害,因为相比于一般企业来说,海底捞恰恰是最不重视业绩考核的,这本书最具有参考价值的一点,也许是海底捞老总张勇对业绩考核指标的批判: “……我觉得公司把结果指标作为目标分解到每个部门和员工身上,然后按此进行考核、激励和惩罚的做法,听起来科学,很有道理,但是做起来太难了。因为企业绩效是所有员工协同劳动的结果,每个部门和员工的作用不一样。怎么确定这些指标,必须要懂行的人来做才行,否则一定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甚至搞歪了……”[2] 海底捞的对每个火锅店的考核只有三个,顾客满意度、员工积极性、干部培养。这三个指标显然都是定性的,而且海底捞老总张勇的考核方法也很特别,他拒绝采用客观的、可量化的考核方法,而是让有经验的高管去分店定期巡查,通过感觉来判断。 “……我真不懂这些科学管理工具为什么非要给定性的指标打分。比如客户满意度,难道非要给每位客人发张满意度调查表?你想想看,有多少顾客酒足饭饱之后,愿意给你填那张表?让顾客填表,不是反而增加客人的不满意度吗?再说,人家碍着面子勉强给你填的那张表,又有多少可信度?” “什么叫客观?我看这种用懂行管理者的‘人’的判断,比那些用科学定量化的考核工具得出来的结果更客观,至少在我们火锅店是如此。”[3] 海底捞老总张勇对量化考核指标的批判,是建立在他对海底捞经营的成功经验基础上的,这种实践的经验为他的观点提供了一种有力的证明。实际上,量化考核指标以及以此为基础的业绩奖金的激励的不合理性,是与中国人对西方科学主义的管理思路的不喜欢、不适应相对称的。 三、股权激励 (一) 股权激励相比于业绩奖金的优势 对经理人和技术骨干实行股权激励,被认为是一个能够赢得职业经理忠诚的更好的办法。相比于业绩奖金,股权有两个好处:第一个,被激励者的收益是根据公司的整体盈亏状况来确定的,这样被激励者就可能有了一种对公司的整体经济效益的责任感。第二个,它相比于奖金是比较确定的,奖金往往一期一定,下期情况怎样,不知道,员工心里没底,主观随意性太强。而股份给你了,应该得多少,应该是比较确定的。如此,似乎解决了经理人与公司长远利益的一致性问题。 当然,相比于“责任到人”的业绩奖金,股权激励也有一个天然的命门,就是经理员工可能出现“搭便车现象”。因为经理员工的收益与公司整体的状况挂钩,你干得再好,别人不好好干,结果也没有收益;你不好好干,但别人都好好干了,那你收入也还不错。那就是说,会产生大锅饭现象。在经济学被称为“搭便车行为”。 克服“搭便车行为”的一种补充治理机制是“多边惩罚机制”,也就是互相监督。简单地说,就是大家都好好干,你不好好干,等于你拖累了大家,于是就会形成一种集体压力,让你有一种强烈的负疚感。反之,如果大家都不好好干,或者看到有些人不好好干,也没有得到惩罚,于是大家就都不好好干了。因此,这就涉及一种公司文化,必须有上级领导,甚至老板本人身先士卒,作表率作用。很多家族企业,坏就坏在这一点,老板的亲属无德无才,带头不好好干,那么积极的公司文化就培养不起来。 那么,除了这种搭便车现象以外,实践中的股权激励制度还存在更严重的问题,下面,我们就来分析当前非上市公司有两种最为流行的股权激励的情况。 (二) 股权激励方案之一——实资入股 1. 经理人实资入股的源流和实资入股的股本来源 当前民营企业的股权激励中,采用最多的也许就是实资入股了。实资入股大致有两股源流:第一个是原集体企业、国有企业改制造成的,这在第二章已经做过讨论,集体和国有企业进行私有化改制时,往往将原企业资产以股权形式量化到全体职工,并适度向企业高层管理者集中,经过一段时间以后,一般都会形成以少数公司高管和骨干员工形成的控股集团,其中公司的最高领导者一股独大的情况比较明显。 第二个源流,是产权本来就很清晰的私营企业实行合股合营,合股的原因常常并不是企业的主导者缺乏资金,而是为了激励一些重要的业务骨干,于是给他们一部分参股的机会。还有就是,有的企业本来就是独资的家族企业,为了激励重要的业务骨干,也给他们参股的机会。 到目前为止,两股源流逐渐汇集成一个大致清晰的模式:企业的最高领导者一股独大,同时,一些高管和技术骨干适当参股,形成众星捧月之势。 还需要进一步解释的是,这里所谓的实资入股,并不一定是参股的经理员工入股的时候真的付出了股本金,很多情况下,经理人是采用各种不规范的MBO形式参股的。比如集体或国有企业改制企业,高管的股份往往是上级主管部门以半卖半送的形式给入的股;再比如很多产权明晰的家族企业,鼓励重要骨干入股,但是业务骨干没有钱,于是老板往往自己垫钱给业务骨干,或者让他们先欠着股金,等到记在他们名下的股本有了分红,再用分红来逐渐补上股本或者逐渐从他们的工资奖金里面扣除股本。那么,我这里不管初始股金的来源,一律称之为实资入股,是因为这些经理人的股本总是意味着对企业资产的实际所有权,是实实在在的股东,如果他们离开了企业,则有权据以要求分割企业的财产。 2. 实资入股的问题:财产效应 实资入股对经理员工的激励机制看起来很明显,就是经理人根据其所拥有的股权分享企业的经济效益,从而激励其为企业的整体和长远利益负责。 但是,这个实资入股的股权激励方案,最大的问题就是一个“财产效应”。什么是“财产效应”呢?简单地说,从老板来说,他给受激励的经理人投资入股的机会,主要目的不是需要他们的资金,而是把他们的股份当成一种激励杠杆或者激励工具,让经理人的报酬(分红)和公司的整体和长远利益一致起来,从而达到激励效果。但是,对于受激励的经理人来说,他们所入的股金,不管是自己掏腰包参股的,还是通过老板借钱或者银行贷款,然后再用自己应得的分红偿还,他们都会认为这些股金是自己劳动成果积累的财产,并因为这份财产,而产生与老板完全不同的想法。 那么,经理人与老板会有什么不同的想法呢?这首先要说经济学里面的一对概念,叫做风险偏好者和风险规避者。1 一般认为,相对来说,企业里面的股东是风险偏好者,他们是在拿自己的财产投资,而投资就要冒风险;而企业里面的经理人则是风险规避者,他们是拿着自己的经营才能、技术才能来参与企业的,但是未必愿意把自己的积蓄、所得捆绑在企业里,与企业一起投资冒险。特别是,当我们想到前面第二章合股集资中所讨论的情景,入股的经理人对于企业的投资方向、分红亦或是盈余转增资等,与老板的决策有不同意见的时候、对老板的决策发生疑虑的时候,或者自己对自己的财产有别的打算的时候,这种风险规避的心理就会被进一步放大。所以,经理员工基于自己的人力资本身份,2 也就是经理人的身份,或者干脆说是打工挣钱者的身份,也许愿意和企业共进退;但是如果是基于自己在企业所拥有的一部分股本财产的意义上讲,就有一种希望独立决定自己的这部分财产的使用流向的动机。那么,这个动机就可能促发经理人产生几种老板所不愿意看到的行动。 第一,经理人希望从企业撤资。经理人的股本越大,财产越多,撤出股本的欲望就越强烈。一个典型的例证是,很多民营企业给经理人入股,然后上市,希望上市以后经理人的股本水涨船高,从而增进经理人对企业的归属感,没想到往往是上市引爆了经理人套现“叛逃”。 另外,经理人与企业控制人的关系越疏远,在企业中的地位越低,越人微言轻,撤出股本的愿望也会越强烈。因为这意味着经理人的个人意愿与企业控制人的决策可能差别很大,于是希望撤回自己的股本。所以在集体和国有企业改制以后,全员持股的股东中,撤除股本最多的人是企业的一般员工。 第二,对老板集权的掣肘。在一些从原国有企业改制过来的企业,或者一些通过合股合营发展而来的民营企业和企业当家人一起打拼的高管(“小兄弟”),往往持有较大的股份,每当他们和老板的投资决策意见发生不一致的时候,就很容易对当家人的集权形成掣肘,如果当家人的权威不足够大,就很难驾驭。这就经常会造成企业的内斗,而内斗的结果,往往是分拆析股。所以,在一些不是由于历史形成的、而是由于老板出于人才激励的原因刻意出让的股权激励方案中,一些老板往往会事先约定这些股权没有投票表决权,也就是一种有限权力的股份。 第三,董事会外的“腹诽”。在有些情况下,比如因为老板的股权处于绝对多数,结果入股的经理人不能通过董事会的合法斗争表达自己的意见;又不能撤股,因为老板为了防范经理员工撤资而预先规定撤资者必须辞职,而经理人一时又还不想辞职。于是,受激励的经理员工就会产生对老板的“腹诽”,他会觉得老板在拿自己的钱冒险,或者妨害了自己支配自己财产的权利。这自然会生出一种消极的观念,在无形中影响经理人的经营积极性。 总而言之,三种可能的情况都会产生负效应,都会抵消实资入股的激励效应。老板实行股权激励本来就是为了激励经理人发挥自己的经营才能或者技术研发才能来的,结果由于实资入股的财产效应,却造成了各种各样的内耗。 3. 方太老总的“奇谈怪论” 有一个很好的案例足以说明这一点。方太集团的老总茅理翔,是极少数公开认同家族企业的优秀企业家,他提出了一个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观点。 “……在中国的家族企业中,家族必须绝对控股,家族企业的股权安全系数应该在70%到90%之间。” “……除了要求家族企业绝对控股外,股份参与者的人数也不宜过多。人多了反而无效率。” “……在国内很多家族企业为了激励员工,会对员工有股权的奖励,但这种股权也只是虚股。人在企业时能够享有分红的权利,一旦人离开企业,股权也就相应消失,不能够带走。”1 这个观点让人难以理解之处在于,对于一般非上市公司来说,按照一股一票的原则,董事长最多拥有51%的股权就足以保证其独断的发言权,茅理翔为什么要把这个比例提升到80%~90%呢? 茅总的这一观点,也许只有真正处身于企业之中并且经历多年翻覆的老板,才会有体会。我到浙江调研的时候,发现好多企业家都谈到同一种经历,就是有股权的人,哪怕他在企业里只有1%的股权,都觉得企业有他一份,都爱参与企业决策的事情。企业家的这种抱怨,似乎没什么道理:拥有1%的股权的股东,企业当然有他一份,他当然应该关心董事会的决策,这有什么好抱怨的!但仔细品味,企业老板抱怨的潜台词实际上不在这里,而在于即使按照一股一票的原则通过的决议,只要小股东不认同,他就会给你“捣乱”,因为他“口服心不服”嘛! 实际上,更严重的问题在于由于股东矛盾进而引发的分拆股权。茅理翔在这方面是有过亲身经历的惨痛教训的,他曾经主持了一家国有改制企业,由于改制的原因,企业中的几个高管分别都持有不少的股份,结果当企业遇到经营困难的时候,由于意见不合闹矛盾,最后只好分拆股份,把一个好好的企业给拆散了。1 茅理翔提出“80%~90%”的超额控股权观点的道理,正在这里。如果经理人的股权很少,那么即使他们拆股走人,也闹不起什么大风浪。所以,就有了方太集团的股权结构,即茅理翔夫妇和他儿子(现任总经理)持股80%,他女儿一家持股14%,而职业经理只持有4%的股份。 但是,职业经理人持股太少,达不到股权激励的效果怎么办呢?茅理翔提到了现在浙江大多数民营企业流行的虚股式的股权激励。下面我们看看虚股的情况。 (三) 虚股 鉴于实资入股存在的上述问题,一些地方的企业,比如浙江的多数民营企业又转而实行虚股制度。 1. 什么是虚股 所谓的虚股,就是经理员工只根据这个股份的额度参与企业的盈利分红,但是不出资,也不承担资本风险,如果经理员工中途离开企业,或者企业歇业停产,经理员工也无权据以分割带走一份资产。实际上,在现代的企业工商登记中,拥有虚股的经理员工根本不算做股东,在喜欢抠字眼的现代公司法学家看来,所谓的虚股,不过是老板把公司的税后盈利拿出一部分比例给顶有虚股的经理员工分享而已。2 虚股在各地各企业的名称,也多有变化,有的叫做“虚拟股份”,有的叫做“干股”,也有的由于是企业特别针对一些重要的专业技术人才而设的,就叫做“(劳动)技术股”。 其中,对于所谓的技术股,常常引起争议甚至股权纠纷,需要特作说明。在企业合资入股实践中,合资者本来不一定非要拿着现金来入股,而是各种固定资产、土地都可作价入股。那么按照这个道理,一些技术发明专利,当然也可以作价入股。那么,这种意义上的技术股,实际上是实资入股。但是这就引起企业实践中的模糊性,比如说有的技术专家,他们的“发明专利”并非是纳入什么专利局备案的知识产权,而是掌握一种成熟的技术诀窍,装在自己的脑子里,人来了,就带到企业里发挥作用,人走了,诀窍也走了。那么给他们入技术股,是不是可以算做实股?再进一步,还有一些技术专家,来企业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专门的成熟技术,而只是拥有一种技术研发的能力,那么给他们技术股,是不是也相当于实股? 之所以容易引起纠纷,主要在于,当前法律没有清晰的界定,特别是对于虚股并没有法理上的地位,有些老板本意是要给予技术人员虚股的,但却采用了技术股的名分,结果一些企业的技术人员走人的时候,或者企业停产歇业的时候,员工据以要求享有专利技术作价入股的待遇,要求分割企业的净资产,分割企业的股本金。这种混乱,归根结底都是当前《公司法》对虚股没有明确的法理界定造成的。当然,对于专利技术作价入股(实股)和给技术人员的虚股之间的界限划定,需要法学人事的探讨,在此不做展开讨论。本文只限于讨论真正意义上的虚股。 2. 虚股的优越性和实践中的缺陷 如果企业主实行股权激励的目的是对经理和技术人员的才能的激励,而不在集资的话,虚股相比于实资入股无疑具有巨大的优越性,就是它完全可以规避实股的“财产效应”。 由于虚股没有任何形式的实资入股,经理人在企业就没有自己的财产投入,当然无所谓撤资,分拆析股;没有股东资格,自然也没有董事会的表决权。实际上,有虚股的经理人既然没有财产,从动机上也不可能有要求董事会表决权的奢望。从心态上来说,拥有虚股的经理人既然参与企业的红利分享,就会有为企业投资献计献策的热情,但是如果老板不采纳、不认同,经理人在心态上也不可能产生什么“腹诽”,而只是“忧而不怨”,因为公司经营运作的最终风险责任是由老板用自己的股本来承担。这就既可以激励经理人工作的积极性和提出合理化建议的热情,又不至于对公司老板的投资决策形成掣肘。 但是在实践中,虚股往往存在两个重大缺陷。 第一个是信用问题。 老板给予经理人的虚股,常常没有信用,对经理来说,好像“画饼充饥”。具体的原因又有三个。 其一,虚股在公司税后利润中的分红权重,没有确定性。这又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虚股至今没有法理上的依据,企业应该拿出税后利润的多大比例归虚股分红?没有定数。每位经理员工的虚股应该占多大比例?特别是当企业增资扩股的时候,扩大虚股授予对象的时候,原来的虚股所有者的股权比重应该有一个怎样的变动?没有说法。这样一来,虚股的分红比例就显得很随意。但另一个更根本的原因显然还在于,企业主可能从主观动机上就存在一种吝啬的心理,觉得经理人并没有实际的股本投入,却白白分享红利,如果分到的红利少一些还好说,如果分得多了,又觉得太多,于是有意无意地模糊虚股的分红比例,故意使之变成一种弹性的东西,以便于随时调整,上下其手。 其二,财务不公开。由于中国民营企业的税收负担过重,加上企业老板本来就存在的避税心理,所以民营企业的财务总是一个高级机密,而没有实资入股的经理人更加没有权利知晓公司的财务,结果,企业的盈亏状况,经理人无从知道,这就从另一个侧面导致有虚股的经理人怀疑老板会在财务上上下其手,少报盈利,少给自己应得的红利。 其三,利润留成老板说了算。当前的民营企业,特别偏好于内源融资。其中,税后利润的留成,也就是盈余转增资,是常见的内源融资手段。但是,内源融资多了,分红就少了。那么,用做留成的利润是否应该有一部分属于享受虚股的经理人的资产呢?这又是一个充满随意性和不确定性的因素。 由于以上一些原因,经理人就会感觉虚股是一种随意性很强,老板主观决定性很强的东西。而且,既然是虚股,经理人就觉得自己不是企业的真正股东,分红是被老板恩赐的,没有道理去据理力争一种“恩赐”。但是心里感觉是画饼充饥,没意思。1 结果,由于这种信用问题,导致虚股难有激励作用。 第二个是短期效应。 对于实资入股,老板也可以挤走有实股投入的经理股东,但是毕竟有实实在在的股本在这里,老板会有所顾忌;经理人走人会拿到一大笔钱,也感觉到是一种补偿,会因此产生一种安定感。但是虚股就没有这个好处,经理人会感到空落落的,不踏实。实际上,浙江的一些民营企业也正是基于经理人容易走人,漂泊不定,而更乐于采用虚股。结果两方配合,加剧了这种短期性,加剧了经理人的这种短期打工的预期。既然如此,虚股给人的感觉就不过是一笔奖金,是老板根据企业经营情况可以随便上下其手,可以随便打发人的一笔奖金。经理员工既然没有未来的长远预期,也只好感觉干一天是一天,拿一笔钱是一笔钱,不会有为企业的前途打拼负责的心理。 实际上,虚股的信用问题和短期效应这两个问题,在实践中都有克服的方法。容我们在后续的章节里,再慢慢交代。 另外,关于实股和虚股的问题,本书还专门安排了华为公司的情况,进行详细解析,参见下一章。 四、股票期权激励 在2005年证监会股票期权方案出台以前,上市公司对经理员工的激励主要是以各种形式的MBO让经理员工持股,试图通过经理持股来给经理人带上所谓的“金手铐”达到激励的目的,促使中国上市公司的经理主义转型。其中国有企业改制的上市公司,MBO还有将企业的国有性质向民营性质逐渐转移的意思。1 但是2004年,各种方案的股权激励被证监会叫停,2005年底,证监会出台了《上市公司股权激励管理办法》,用以规范民营上市公司的股权激励措施。结果,此后的上市公司经理人激励方案,基本上按照一种新的思路展开——股票期权激励。 那么,这种股票期权的激励传导机制和效果怎么样呢?本节进行讨论。 (一) 美国股票期权激励计划的由来、发展和方案的运作机理 中国股票期权激励计划是从美国移植而来,其治理机制的原理和缺陷都和美国的原初设计有根本的联系,为此我们有必要先介绍一下美国的情况。 美国的股票期权计划,最早创生于20世纪50年代,原初的设计目的并不是为了激励经理人,而是为了帮助上市公司高管避税,1952年美国个人累进所得税的税率最高点达到了92%,而财产税则只有28%。为了规避高税负,发明了这个股票期权,让高管们报酬的一部分以股票的收益的形式持有,可以只征28%的财产税。 但是到了20世纪80年代,高科技创新企业开始看上了这种报酬形式对公司高管和关键技术人员的激励作用,以及其他种种好处。结果股票期权计划在美国上市公司普遍流行,由于其对高科技产业的极大促进作用,还受到了其他国家上市公司的羡慕和效仿。 股票期权,就是给被激励对象授予若干本公司股票的未来购买权,购买的价格是授权日的本公司股票市场价格,等到若干时间后(比如一年或者几年),被激励对象可以按照授权日的股价选择行权购买或者不行权。比如授权日的股价是50元,而一年后行权的时候股票价格跌到25元,则被激励对象当然不行权;而如果股价涨到50元以上,比如说75元,则被激励对象选择行权。如果立即套现的话,被激励对象每股就得到了25元的差价,这就是股票期权的激励。 股票期权激励机制的传导机制是: 经理人努力工作—公司业绩成长—股票价格上升—经理人拿到更高的差价。 我们前面说过,直到20世纪70年代,美国公司的薪酬体系,一直以职务岗位工资为主,报酬的变动主要受相关人才市场的供求波动影响,而很少与公司的业绩直接发生关系。这也是和美国特有的公司治理机制相一致的。但是这种薪酬制度,对于高科技创新企业的科研管理和研发人员来说,显得不太适应。因为研发人员的创新潜力和市场价值在研发过程中难以进行市场定价,而且对于大量富有潜在价值的小型创新公司来说,也不可能在其发育期就支付研发人员高额的报酬,因此,股票期权这种激励性报酬就是解决问题的一个好办法。故此得以大行其道。 但是在股票期权激励的传导机制中,也存在几个隐含的漏洞。 第一,在“公司业绩成长—股票价格上升”这个环节里,存在着干扰性杂音。公司的股价变动和公司的业绩的确存在着相关性。但是除了公司业绩以外,公司股价的波动还受到宏观经济形势、国家宏观调控政策、产业景气状况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这就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了经理人努力与经理人报酬之间的关联度。 第二,在“经理人努力工作—公司业绩成长”这个环节里,同样存在干扰性杂音。公司的业绩与经理人的努力也存在正相关关系,但是,有时候由于经营环境的原因,经理人已经很努力了,公司业绩却没有上涨;有时候经理人不努力,但是正好赶上行业景气,那业绩也可以坐火箭一样地上涨。 |